夜风凉得有点狠,街口那盏路灯忽明忽暗,像老人在喘息。刘长河裹着旧棉衣,站在小饭馆门口,手插在口袋里,脚边是几滩洗碗水结的冰痕。他犹豫了几秒,才推门进去。
饭馆不大,一共六张桌,油烟味浓。屋里暖气没开,靠厨房那头摆着个电炉,炉上搁着一口铁锅,冒着淡淡的热气。灶台后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卷着,脸有点胖,穿着围裙,一边炒菜一边喊:“你谁啊?送外卖的?”
“不是,我……想找活干。”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表情没太大变化,只说:“洗碗的,没人干,你要是行,就留下。”
“行。”
她“嗯”了一声,没多问,指了指厨房那角落:“那水池,碗别摔,盆放地上。”
刘长河脱了外套,把袖子卷到手肘。热水一冲上来,手像被烫了,又疼又痒。他咬了下牙,没出声。
屋外有客人喊:“李姐,加个炒粉!”
“好嘞!”女人回了一声,锅铲在铁锅里一阵响。
刘长河埋头洗着。碗一摞摞,水混着油,滑得厉害。刚开始他总抓不稳,掉了几次。李姐转头瞥了他一眼,没骂,只淡淡说:“慢点,别慌。”
他“嗯”了一声,洗得更认真。手泡得通红,水花溅到脸上,他也不擦。
干到晚上十点,最后一桌客人走了。李姐关掉抽油烟机,屋里安静下来。她摘下围裙,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喝点吧,别冻着。”
刘长河接过,水太烫,他没敢喝,只捧在手里。
“刚来?”她问。
“嗯。”
“哪的人?”
“宁州那边。”
“家里呢?”
刘长河顿了下,声音低:“没了。”
李姐没再问,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明儿早点来,早上七点有人来吃早点。住哪?”
“砖厂那边。”
“远了。要不你就睡后面杂物间,有张折叠床,冷点。”
他犹豫了下,点头:“行。”
她笑了笑:“行就行。洗完这盆,就歇。”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在饭馆后头的杂物间睡下。房间小,墙上挂着几口旧锅,一盏小灯昏黄。角落堆着米袋和油桶,空气里有股炒菜味。窗外能听见风拍铁皮的声音。
他蜷在床上,棉被薄,但比工地那块木板强太多。手还在隐隐作痛,皮肤皱成一层层。可他睡得比以往都沉。
第二天一早,他被锅碗声吵醒。李姐在外头喊:“起来吃早饭,馒头蒸好了。”
他披衣出门,桌上放着几个馒头和一碗粥。
“快点,等会儿人来了。”她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刘长河坐下,默默吃。粥是稀的,热得正好。那种温度,从胃一直暖到心口。
之后的日子,他每天早上七点到夜里十点。洗碗、拖地、倒垃圾。李姐忙前忙后,有时会多给他一碗饭,说:“多吃点,年轻人,干活得有劲。”
他不好意思,只低声说:“谢谢。”
她笑着摆摆手:“谢啥,都是混口饭吃。”
到了晚上,客人散去,她会坐在门口抽根烟,脚伸在炉边烤。刘长河常在厨房收尾,偶尔抬头看见她出神。那表情,有时候像在笑,有时候又像在叹。
有一回,他问:“李姐,你一个人干多久了?”
“开店?快十年了吧。”她弹了下烟灰,“男人早跑了,孩子在外地。一个人,也没啥。”
“那挺不容易。”
“能活下去就不算难。”她笑了笑,“你不也是?”
他没答。只在心里有点被击中的感觉。
晚上十一点,街上静下来。李姐把门锁好,说:“早点睡。明天多客人。”
他回到杂物间,坐在床边,揉着手。皮肤已经起皱,关节处全是裂口。用李姐给的药膏抹上,刺得发疼。他忍着,盯着窗外那点月光。
那月亮淡淡的,挂在楼顶。光落在油桶上,像一层薄霜。他看着那光,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有时候,李姐也会给他一些旧衣服,说:“我家孩子小时候穿的,留着浪费。”
他接过,心里有点酸,只点头。
冬天越来越冷。水更烫,手更烂。可他已经不太在意。洗碗声在厨房里回荡,他觉得那声音像是日子在往前走。
有时李姐忙不过来,让他帮着炒菜。刚开始手忙脚乱,盐放多了,菜糊了。李姐皱眉,叹口气:“别急,慢慢来。”
他站在那,脸烫得厉害,心里有点乱。
那天晚上,饭馆快打烊,来了个醉汉,口气冲:“这饭咋这么咸!”
李姐赶紧赔笑:“不好意思,我给您换一份。”
醉汉骂骂咧咧地拍桌,刘长河站在一旁,脸色沉。李姐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说:“算了。”
他看着那人把筷子一扔走出去,才咬着牙说:“这种人……”
“出来混,总能碰上几种人。”李姐说,“你要是都计较,活不下去。”
刘长河没说话。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比他想得更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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