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多,天还没完全亮。灰蒙蒙的光像从旧玻璃缝里漏出来,工地边的空气潮着,混着灰和汽油味。刘长河蹲在宿舍门口,用冷水抹了把脸。水冰得刺,他倒没多皱眉,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水渍,像在发愣。
前几天结的工钱,他数了三遍,两百整,装在一个旧钱包里。那钱包是他从柳湾出来时带的,皮子已经起了毛,角也磨白。可他一直舍不得换。那里面还有一张火车票的残角、一张爷爷留下的存折复印件、一枚生锈的钥匙。
他把钱包塞进内兜,拉好拉链,拍了两下衣服口袋。二狗从屋里出来,嘴里叼着牙刷,说话含糊:“你今天还去那头工地?”
“嗯,听说那边吊装要人。”
“去吧,顺便问问我那活还有没有。”
刘长河点了下头。二狗笑着摆手:“等我两天,兄弟,我要先去趟车站,有人给我介绍活,说是南边大工地,包吃住。”
“真走?”
“先去看看。行就留,不行就回来。你别想多,我这命,反正哪儿都能干。”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再说话。刘长河背上布包,走出巷口。晨风里有股潮味,街边早点摊的蒸汽一团一团,混着油香,飘得人心里发空。
他在路边的面摊坐下,点了一碗汤面,面还没上,就先掏钱包准备找零钱。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钱包有点沉,像里头装着的不止是钱,还有点说不出的安全感。
吃完面,他顺着主路往工地走。街上人多,公交站前挤成一团。有人喊价,有人骂人,声音乱糟糟。刘长河被人流推着往前挪,背包被挤到一边,几次差点掉。等他好不容易挤到车门口,司机一脚油门,门“啪”地合上。
他回头,看着那辆车冒着黑烟远去,叹了口气,只能沿着街边走。工地离这儿不算远,大概三站路。
快到一个十字口时,他感觉背后有人擦过他的肩,手臂一凉,本能地摸向胸口——那一刻他整个人僵住。
钱包,不见了。
他回头,一眼扫过去,身后人流涌动,没人看他。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得像鼓,血涌到脑子里。他没多想,开始往前追——他刚才余光里瞥见一个穿灰外套的年轻人,背包鼓鼓,走得快。
“喂!”刘长河喊了一声,声音嘶哑。那人头也不回。
他拼命往前挤,撞到好几个人。有人骂:“瞎啊!”他顾不得。灰外套的人突然小跑起来,穿进对面的小巷。刘长河紧跟着追,脚下的鞋底被砂石硌得疼。
巷子里有股臭水沟味,地面湿滑。他的脚一打滑,膝盖狠狠磕在地上,痛得一阵眩晕。那人趁机钻进旁边的胡同,转眼没影。
刘长河撑着地,手心沾着泥。疼从膝盖直钻心。他抬头,只看到巷口的光线一点点远。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发颤。
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巷口。街边有家烟酒店,他走进去,问老板:“哥,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外套的人跑过去?”
老板抬眼看他,满脸的不耐烦:“哪那么多人,谁记得?”
刘长河愣了一下,又问:“那边有监控吗?”
“坏了好几天。”老板把烟往柜台上一拍,打火机“啪”一声亮起。
他站在原地,像被拔了电。膝盖上的血从破洞里渗出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过了会儿,他走到马路边,看见远处有个巡逻警亭,心头燃起一点希望。他走过去,掏出身份证和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车票残片,说:“警察同志,我的钱包被偷了,刚刚在前面巷子那。”
警察抬眼,年轻,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看清人吗?”
“穿灰外套,个子不高,黑背包,跑进那边胡同。”
“值多少钱?”
“两百块。”
警察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松散,笔在手里停了几秒,才写下几个字:“两百?卡丢没?”
“没卡,就现金,还有身份证。”
警察“嗯”了一声,把笔往桌上一放:“这样,你留个电话,我们看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丢现金一般找不回来的。”
“能不能——”他还想说什么,警察已经侧过头去和另一名同事说话。那种语气像是已经结束。
刘长河怔怔地站在那,嘴张了几下,最后只吐出一个“好”。
出了警亭,风有点凉。他蹲在路边,摸着裤腿上那摔出的血痕。疼让他清醒,可清醒又让他更乱。
街上的车一辆辆过去,喇叭声一阵阵。没人注意他。他的影子被夕阳拉长,落在一滩脏水里,被风一吹就散。
他坐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两百块没了,工地那边今天也赶不上。天渐渐暗,他走进一家小超市买了瓶水,摸口袋,才发现只剩几枚硬币。
“就这些。”他说。声音低。收银员头也没抬。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又放下。嘴里都是凉气,却没一点味。
晚上,他没回宿舍。走到工地后墙边的空地,那里堆着几块废木板。他靠着墙坐下,把包垫在背后。风里有灰,吹到脸上,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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