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黑得慢,灯亮得早。傍晚六点多,天色还没完全褪尽,街上的灯光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光打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反着黄晕,车轮碾过时,水花溅得老高。
刘长河从厂门出来,手里拿着那份入职表,指尖沾着一点油污。他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没有直接去宿舍。那地方太闷,铁皮房子白天像火炉,晚上像冰箱。他想去转转,看看这个他刚到的城市——或者说,看看他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路灯很亮,却不暖。风顺着街角的广告牌往下灌,带着潮湿的灰。街边的饭馆挨着一溜,油烟味混着炒辣椒的呛气。有人端着菜走出门,袖子上沾着酱汁。外卖小哥在门口接单,摩托车的灯闪了一下,立马又消失在人流里。
刘长河走得慢,鞋底黏着水。身上的布包被风吹得拍打着腿。他在口袋里摸了摸,那几张皱巴巴的钱还在。他算了算:吃了早饭、中午在厂食堂交了押金,剩下不到七百五。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地方住。厂里说明天才安排宿舍,那晚得自己找住处。
他在街头拐了几圈,看到一家小旅馆。门头掉了漆,灯管闪烁。门口坐着个胖女人,穿着碎花上衣,正剔牙。
“住店?”她抬眼看他。
“嗯。”
“身份证呢?”
刘长河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忘带了。”
女人“啧”了一声,“没身份证不行,现在查得严。”
“能不能通融下,我明天就走。”
女人叹口气,“要是被查到,我这店就封了。你去那边找找,前头路口拐弯有家小的,也许能收。”
刘长河点头,说了句谢谢。女人挥了挥手,又低头掏手机。
他沿着巷子往前走。巷子两边堆着泡沫箱和旧纸板,污水顺着沟流。风里夹着臭味。他走了半小时,找了三家旅馆,都因为“没身份证”被拒。
最后一家老板还问:“你是民工吧?我们这儿不敢收,前几天刚有人查。”
刘长河点头,不再求。出门时,天已经彻底黑透。街灯照不进巷子,只有霓虹在远处一闪一闪。
他走到一条大路上,车很多,喇叭声此起彼伏。人行道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抬头。
他在天桥下停了下来。那是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桥洞很深,底下能避风。角落里堆着几个废纸箱,还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裹着棉被,一个靠着墙抽烟。
刘长河犹豫着,走到桥边坐下。混凝土冰得厉害,贴着裤子发凉。他把包放在脚边,手插进袖口。风从桥洞另一头钻进来,带着一股潮气。
“新来的?”那抽烟的男人开口。声音沙哑。
刘长河抬头,“嗯。”
“找不到住的吧。”
“嗯。”
男人“嘿”了一声,吐出烟气,“头几天都这样。我也是头年这么过的。冷是冷点,习惯就好。”
刘长河“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又问:“哪来的?”
“北边,柳湾。”
“柳湾?”男人眯了下眼,“听过,好像在河那头吧。”
“在北省。”
“那可远。”男人笑了笑,“我东北来的。你这年纪,咋出来了?”
刘长河低声道:“家里没人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丢了烟头,抬头看那桥底的阴影,“也是啊,没人了,去哪都一样。”
风吹得地上的塑料袋乱跑,像没头苍蝇。另一头那人翻了个身,咳了两声,又睡过去。
刘长河靠着墙,把包垫在背后。砖厂的灰味似乎还在衣服上没散干净。他伸出手,看着掌心裂开的口子,结了新茧。
远处的车灯一串串闪过去,红的、白的、黄的,像永远也不停。那光照到桥底,又迅速被吞没。
他有点饿了。掏出早上剩的一块馒头,咬了口,硬得像石头。咀嚼的声音在空荡的桥洞里显得特别清。他吃得慢,每一口都要嚼很久,喉咙干涩。
旁边那人忽然开口:“小子,别吃那玩意,吃坏肚子。”
“没事。”
“我这儿还有半包饼干,要不……”
刘长河摇头,“留着吧。”
“你真倔。”男人笑了笑,也不再劝。
夜更深了。桥洞外的路灯亮得晃眼,天边有点雾。远处偶尔传来警笛声,像隔着厚玻璃。
他蜷着身子,试着闭眼。水泥地透着冷意,背脊贴上去就像浸在冰里。他把包抱在怀里,手指蜷紧,嘴里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化成一团白。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很快迷糊了。
梦里是村口的老榆树,风一吹,枝桠乱颤。爷爷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拐杖,嘴里喊他:“回家。”
他想走过去,却被风推着往后退。脚底像陷在泥里。
“爷,我……我还得去。”
风越刮越大,呼啸声盖过了所有声音。他一下惊醒。
桥下仍是那股潮气。旁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团蜷着的棉被。天边泛出一点灰光,像黎明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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