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在一个下午响起来的。
刘长河正蹲在地上换阀门,水已经关了,但管子里还残着一点余压。他拧得很慢,怕一松手水突然冲出来。手机在工具包里震了一下,他没理。震第二下的时候,他才停下动作,用手背在裤子上蹭了蹭,掏出手机。
是个陌生号码。
他看了一眼,没有立刻接。
水管那头“啪”地一声松开,一点水溅在他鞋面上。他把阀门取下来,放到一边,这才按了接听。
“喂。”
那头先是一瞬的安静,像是在确认。
“刘师傅吗?” 一个女声,很年轻,却又不完全是记忆里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
“是。” 他说。
“我是小秦。” 对方顿了顿,“十年前,采访过您的那个记者。”
这句话一出来,刘长河脑子里先是一空,接着才慢慢浮出一点模糊的画面。
小秦。
雨天。
城中村。
他坐在门口修门锁,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举着录音笔,鞋上全是泥。
“哦。” 他说了一声,“你还在做这个。”
“还在。” 她笑了一下,“不过现在不算记者了。”
“那做什么。” 他问。
“做纪录片。” 她说,“我现在在拍一个系列,叫十年后的草根。”
刘长河没接话。
阀门旁边的水滴还在往下掉,一下一下,敲在地砖上。他听着那声音,像是在帮他消化这通电话。
“我想再采访您一次。” 小秦说,“如果您方便的话。”
“采访我干什么。” 刘长河说。
“看看这十年,您过得怎么样。” 她说,“当年那篇稿子,很多人记得。”
“我不太记得。” 他说。
“我记得。” 她说得很轻,却很确定。
刘长河笑了一下。
“我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说,“还是干这些活。”
“正是因为这样。” 她说,“才想拍。”
他沉默了一会儿。
水滴声停了。
阀门里的水放完了。
“什么时候。” 他问。
“如果可以,这周末。” 她说,“我可以配合您的时间。”
“来店里吧。” 刘长河说,“别耽误干活。”
“好。” 她应得很快。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工具包。
站起来的时候,腰有点发紧。他直起身,慢慢活动了一下。屋里安静,客户不在,只有窗外的车声。
他低头看着那只旧阀门,锈得厉害,边缘已经起皮。他想了想,还是没扔,放到一旁。
有些东西,换下来,不等于没用。
晚上回家,他把这事跟苏婉说了。
他们刚吃完饭,孩子在房间里玩积木,地上铺了一层垫子。苏婉在收桌子,听到他说“采访”两个字,动作停了一下。
“谁采访你。” 她问。
“以前那个小记者。” 他说,“现在拍纪录片。”
“又拍你。” 她笑了一下,“你不是最烦这个。”
“也不算烦。” 他说,“就是不知道拍什么。”
苏婉把碗放进水池,拧开水。
“拍你干活。” 她说,“你不就会这个。”
“那有什么好拍的。” 他摇头。
“对你没什么。” 她说,“对别人不一定。”
水声盖住了后半句话。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洗碗的背影。她的动作很熟练,洗一个,放一个,不急不慢。
“你不介意。” 他问。
“介意什么。” 她回头看他。
“再被人问来问去。” 他说。
她想了一下。
“只要不影响生活。” 她说,“就行。”
周末那天,小秦来得很早。
早到刘长河还没开门。
他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店门口,背着个不小的包,低头看手机。头发剪短了,穿着简单的外套和牛仔裤,看起来比记忆里稳当不少。
“刘师傅。” 她先看见他,抬头招呼。
“进来吧。” 他说。
店里还是老样子。
墙上挂着工具,地上有没收拾完的线管,一张小桌子靠墙放着,桌角掉了一点漆。小秦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没有立刻拍。
“你这儿变化不大。” 她说。
“我也没变。” 刘长河说。
她笑了笑。
“还是先拍点日常。” 她说,“不打扰你。”
“随你。” 他说。
她把摄像机架好,没有离他太近。镜头对着他修插座的手,没拍脸。
“你现在一天都干什么。” 她问。
“干活。” 他说。
“具体点。” 她说。
“早上送孩子。” 他说,“然后来店里,接活,修,装。晚上回家。”
“累吗。” 她问。
他停了一下。
“有时候。” 他说。
“后悔过吗。” 她问。
“后悔什么。” 他反问。
“一直干这个。” 她说。
他把螺丝拧紧,试了试插座,确定没松,才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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