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蠖”的深度静默,与其说是囚禁,不如说是一种剥离。陈望——或者说样本A-7——被剥离了身份,剥离了过往,剥离了与外部世界的所有联系,被压缩为一个纯粹的、等待被测量与解析的、活的“变量”。每日的作息、饮食、睡眠、甚至排泄,都被精确到分钟,在无声的指令和“百灵”那毫无波动的目光下完成。身体检查的频率从每日一次提高到每日三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更深入、更侵入式的扫描和采样。脑电监测成为常态,电极贴片几乎成为他皮肤的一部分,记录着他每一丝细微的神经活动,试图捕捉任何与“锚点”残留、“星火”感知或“黑石”关联相关的异常波动。
沈博士很少出现,但陈望知道,自己的一切数据,都实时呈现在沈博士面前那块巨大的、不断流动着冰冷信息流的屏幕上。他成了玻璃箱中的标本,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以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寸地解剖、分析、归类。
然而,真正的实验,发生在“静默方舟”。
每周两次,陈望会被带入那个位于山体最深处、与世隔绝的球形空间。实验内容在变化,但核心目标始终如一:量化、引导、并试图“翻译”陈望与“异常”之间的那种脆弱、危险且无法理解的“连接”。
有时,是让他长时间凝视那枚即将熄灭的“星火”碎片,在特定的光照、磁场、声波背景下,记录他脑波的变化,捕捉他口中描述的任何一丝“颜色变亮”、“结构闪烁”或“方向感”的细微主观体验。那灰白色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在陈望的注视下,偶尔会极其微弱地跳动一下,频率与他脑电图中某个特定频段的异常尖峰,呈现出统计学上显着的相关性。沈博士将这种关联,标记为“A7-S(星火)弱谐振”。
有时,是让他暴露在“黑石”的间接场域中。不是直接接触,而是通过多重衰减和调制的非接触能量耦合,模拟罗布泊那次“信息播发”的某些频谱特征。每一次,陈望都会感到胸口的空洞处传来熟悉的、冰冷的牵引感,脑海中闪过破碎的、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和逻辑流片段。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恶心和短暂的意识恍惚。沈博士将这种反应,标记为“A7-B(黑石)诱导性信息过载综合征”,并谨慎地调整刺激强度,试图在“引发反应”和“保护样本”之间找到危险的平衡。
最危险的实验,是尝试建立“三角关联”——同时、同相位地对“星火”和“黑石”施加经过精心计算的、互为补充的复合场,观察陈望的反应。结果每次都相同:剧烈的生理崩溃,濒临意识解离的边缘,以及伴随而来的、对“星火”衰变曲线的、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的、短暂的“扰动”。沈博士在记录中写道:“A7-S-B三角关联实验表明,样本A-7意识活动可在特定条件下,对‘异常’进程产生极其微弱但可复现的非经典影响。影响机制未知,但指向一种超越局域实在性的、基于信息或意识的潜在耦合。风险等级:极高。潜在价值:未知。”
潜在价值?陈望在实验后的虚脱中,看着隔离舱外沈博士那双永远冷静、永远在计算得失的眼睛,心中只有冰冷的嘲讽。他的痛苦,他的濒临崩溃,在这些研究者眼中,不过是数据表上的一行行曲线和相关系数,是评估“潜在价值”与“操作风险”的砝码。
但陈望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抱怨。 他近乎冷酷地配合着每一项实验,忍受着每一次精神与**的煎熬。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价值,也是他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每一次实验,每一次数据的采集与分析,都让他对那个冰冷的“协议”,对“观测者”(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存在”的话)的运行逻辑,多了一分模糊的、基于痛苦体验的认知。
他逐渐“感知”到,“协议”或者说“系统”,对“异常”的判定,似乎基于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关于“信息结构稳定性”或“熵秩序偏离度”的标尺。“星火”所代表的,是一种局部的、短暂的、但高度有序的“低熵信息结构”,它违背了“系统”维护的某种“背景信息场”的均衡态,因此被标记、被“清理”。而“裂隙”,更像是“清理”过程中产生的“信息熵增泄漏点”,或者“异常结构”崩溃时引发的“时空结构涟漪”。至于“锚点”,他推测,可能是“系统”在标记“异常”时,意外“沾染”或“绑定”了附近一个恰好具有某种特殊敏感性(或许与他的基因、经历、甚至纯粹是偶然的量子态有关)的意识体(他自己),使其成为了一个不稳定的、双向的“信息接口”或“观测漏洞”。
“清理”并非毁灭,更像是一种“格式化”或“重置”,将偏离的“信息结构”强行拉回“背景场”的“均衡态”。这解释了为何“星火”是缓慢衰退而非瞬间湮灭,也解释了“认知抑制场”——那或许是“系统”为了防止“异常信息”扩散而施加的、针对宏观生命体(尤其是人类)意识的信息过滤或干扰场。而“黑石”,则是执行“协议”的某种“本地终端”或“信标”,负责监控、记录,并在必要时,执行“清理”指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