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落进工作室时,兰梦绾正趴在长桌上,用银线勾勒婚纱裙摆的最后一片槐树叶。针脚穿过米白色的真丝,在布面上留下细密的纹路,像老槐树年轮里藏着的光阴。
“这片叶子的脉络太规整了。”张廷硕的声音从面料堆后传来,他手里捏着片干枯的槐树叶——是去年老槐树展后捡的,叶脉歪歪扭扭,却带着自然的韧劲,“你看,真正的槐树叶,总有几根脉络会‘走神’,像我们高中时抄作业,总忍不住多画个小鲸鱼。”
兰梦绾抬头时,他正举着树叶对着灯光看,雪花落在他的羊毛衫上,像撒了把碎盐。“那我故意错两根。”她用红笔在设计稿上打了个叉,“就像高三那年,你帮我改数学题,故意留道错题让我找,说‘这样记得牢’。”
筹备婚纱的日子,像场漫长的刺绣。兰梦绾的设计稿上,藏着数不清的“时光密码”:领口的樱花扣,用的是高三春天落在张廷硕数学笔记上的那片樱花压制的树脂;腰间的鲸鱼刺绣,针脚密度和他高中时绣坏的书签一模一样;裙摆的槐树叶里,每片都藏着个极小的日期——2019.10.27(老槐树下的第一顿火锅)、2023.6.8(高考结束那天)、2026.10.15(老槐树展上的求婚)。
张廷硕的“婚纱预算表”里,也藏着小心思。在“真丝采购”栏旁,他画了个小小的婚纱简笔画,旁边标着“多买3米,给绾绾做条配套的头纱”;“刺绣工时”栏里,他用红笔写着“每天限4小时,不许熬夜——金融系的人算过,疲劳会影响针脚的呼吸感”。
一月中旬,张阿姨带着个樟木箱闯进工作室。箱子打开时,里面飘出淡淡的樟脑香,整齐叠着几件旧物:有件深蓝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缠枝莲,是她当年的嫁妆;有双小小的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是给张廷硕做的满月礼;最底下压着块泛黄的棉布,上面用铅笔描着个小女孩的轮廓,旁边写着“硕硕画的未来儿媳”。
“给婚纱当衬里吧。”张阿姨抚着棉布上的轮廓,线条稚嫩得像刚学画的孩子,“当年他总说‘要娶个会画画的姑娘’,我就偷偷让他画了个样子,没想到……”她的声音轻了些,“真的比画里还巧。”
兰梦绾摸着棉布上模糊的铅笔印,忽然想起老槐树展上,张阿姨穿着深灰色大衣转圈的样子。“这衬里……”
“得让时光跟着走。”张阿姨拿起剪刀,沿着轮廓剪下棉布,“就像你把高中的速写绣进婚纱,我也把当年的期待藏进衬里,这样穿在身上,才叫‘一家人’。”
张廷硕蹲在地上整理刺绣线,忽然笑了:“妈,你现在连‘设计哲学’都学会了。”
“跟你们学的呗。”张阿姨把剪好的棉布递给兰梦绾,“针脚里藏着的,从来不止布和线,是日子啊。”
春节前,邱婉莹抱着台老式缝纫机冲进工作室。机器是她奶奶留下的,铸铁机身带着岁月的锈迹,踏板上还沾着点褪色的蓝布——是邱奶奶年轻时绣旗袍剩下的。“我哥修了三天才转起来,”她擦着机身上的灰,“据说这机器绣过的针脚,能存住阳光的味道。”
兰梦绾踩着踏板试了试,机身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老座钟在数时光。“这针脚……”她看着银线穿过布料的轨迹,忽然愣住了——和张阿姨那件嫁妆旗袍的针脚弧度一模一样。
“奶奶说,好的缝纫机认人。”邱婉莹凑过来看,“它知道你要绣进婚纱里的,是真心思,所以针脚都带着暖。”
张廷硕从外面拎着热包子进来时,刚好撞见这幕。他把包子往桌上一放,热气漫开来,混着樟木箱的香和缝纫机的锈味,像幅熨帖的生活画。“老街的香菇青菜包,”他把包子递到兰梦绾手里,“你绣到现在没吃饭,血糖该低了。”
兰梦绾咬着包子,忽然指着缝纫机上的蓝布:“你看,这布的针脚,像不像你高中时帮我补校服裤,缝的那个歪歪扭扭的补丁?”
他低头看了看,耳尖红了:“那时候手笨,总把线绕成疙瘩,你还说‘这样更结实’。”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蓝布上的针脚,“其实是怕你嫌我笨,故意找的借口。”
婚纱刺绣到第七十八天时,兰梦绾遇到了麻烦。裙摆的槐树叶需要用“叠绣”技法——第一层用银线绣轮廓,第二层用金线填色,第三层用蚕丝线勾出绒毛感。可试了十几次,金线总被银线勾住,像解不开的绳结。
“试试反着绣。”张廷硕翻出本泛黄的《传统刺绣技法》,是从图书馆旧书区淘的,扉页上写着“1956年购于上海”,“你看,这上面说,遇到打结的针脚,就顺着线的脾气来,像顺水推舟。”
兰梦绾照着书里的方法,把金线从银线底下穿过去。针尖穿过布料时,忽然想起高二手工课,他帮她解缠成疙瘩的绣线,说“你看,顺着线头找,再乱的结都能解开”。那天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顶,把线头照得透亮,像此刻缝纫机上跳动的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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