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深沉如墨,星光稀薄。李家客栈后院那扇不起眼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开合了一次,像一声压抑的叹息,旋即彻底没入更浓重的黑暗,仿佛从未被触动过。
李逍遥背上多了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裹,里面是他匆匆收拾的几件换洗衣物、一小包婶婶硬塞给他的碎银和铜钱、几块耐放的干粮炊饼,以及最要紧的——贴身妥善藏好的紫金丹,和那枚始终温润的青玉。灵儿跟在他身侧,依旧穿着那身独特的蓝白苗装,只是外面罩了一件深灰色、料子普通的宽大斗篷,兜帽拉起,低低压下,遮住了她大半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一抹淡色的唇。
两人没敢走客栈正门,而是从后院堆放杂物的角落,借着夜色的掩护,轻巧地翻过了不算太高的土坯院墙,落入外面漆黑的小巷。落地时,李逍遥伸手虚扶了灵儿一下,触到她手臂的轻颤,不知是夜寒,还是心绪激荡。他们沿着背街那些连月光都吝于光顾的狭窄巷道,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小心地避开偶尔响起的梆子声和更夫拖沓的脚步声,向着镇外摸去。李逍遥从小在余杭镇的大街小巷野大,对每一条暗渠、每一处拐角都熟悉得如同掌纹,此刻带着灵儿穿行其间,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决绝。
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自家客栈后厨飘出的、混着酒气的饭菜香,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码头方向传来的、夜泊船只沉闷的撞击声,眼前掠过的是白日里街坊们熟悉的笑脸和婶婶掐着腰骂他时凶巴巴却掩不住关切的眼神。今夜这一走,前路是刀山是火海,是茫茫未知,归期更是渺茫如雾中之舟。最后一次,在即将拐出镇口那条熟悉小巷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望向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客栈小楼。二楼那扇属于他的小窗黑洞洞的,寂静无声。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他迅速眨了眨眼,逼回那不合时宜的湿意。
“逍遥哥哥……”身侧的灵儿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的凝滞和瞬间低落的情绪,轻轻伸出手,拉住了他冰凉的衣袖一角,力道很轻,却带着无声的安慰。
“没事。”李逍遥吸了吸鼻子,夜风灌入喉咙,有些呛人,却也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回望,声音压低却坚定,“走吧。婶婶那边……我留了封信,压在枕头底下,只说……跟南边的朋友合伙做趟茶叶生意,短则数月,长则半年就回,让她别记挂,照顾好自己。”信上的话写得颠三倒四,语焉不详,他知道这粗糙的谎言瞒不了精明的婶婶多久。只盼着,等他有朝一日能平安归来,带着所有谜团的答案,再跪在婶婶面前,好好磕头认错,求她原谅。
两人不再停留,将故土的轮廓与气息抛在身后,趁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出了余杭镇,踏上了向南延伸、在星光下泛着淡淡白光的官道。没有马匹代步,只能依靠双脚丈量这漫长的旅程。所幸李逍遥正当年轻,体力充沛,脚底板早就磨出了一层厚茧;灵儿身负灵力,体质轻盈异于常人,赶起路来也并不吃力。为了尽可能避开黑苗人可能撒下的眼线,他们并未始终沿着官道前行,时而转入山林间人迹罕至的崎岖小径,时而沿着溪流行走,借水流掩盖足迹。
起初的几天,路途上的沉默占据了大部分时间。李逍遥心中塞满了沉甸甸的心事:离家的怅惘与愧疚,对前路未知的忐忑,对灵儿那震撼身份的小心消化与重新认知,种种情绪交织,让他常常陷入沉思。灵儿则天性喜静,又背负着女娲后裔与南诏公主双重身份的秘密,加上时刻需警惕可能从任何角落冒出的追兵,话自然也不多,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总是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然而,日夜相对的赶路,荒郊野岭中相互倚靠的露宿,分享有限干粮和清水的默契,还有仙灵岛上那场意外却又刻骨铭心的联结所诞生的微妙情愫与生死相托的信任,都在沉默的行走与寂静的星空下,悄然生根、抽枝、缓慢而扎实地生长起来。李逍遥自然而然地担起了照顾者的角色,为她寻找最清澈的溪流取水,爬上树梢摘下最甜的野果,用树枝驱赶试图靠近的蛇虫。灵儿则会在选定露宿地后,指尖凝聚起淡淡的灵力,布下一个个简易却有效的驱邪安神小结界,让疲惫的李逍遥能获得短暂却安稳的沉睡;偶尔见他脚底板磨出了水泡,还会用她生疏却温柔的水灵治愈术,小心地替他缓解疼痛。
几天之后,那种紧绷而沉闷的气氛渐渐被一种更为松弛自然的相处所取代。
李逍遥终究是少年心性,离愁虽在,但新奇的山野景色和身边人的陪伴,让他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活泛。他开始给灵儿讲余杭镇的趣闻轶事,讲他小时候如何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如何偷喝客栈的酒结果醉倒在酒缸边,如何被举着鸡毛掸子的婶婶追得满街跑。
灵儿听得专注,面纱下的嘴角时常不自觉地弯起,眼中因为身世和追兵而笼罩的阴霾,在这些鲜活的人间烟火气里散去不少。她也会轻声说起仙灵岛上的一些小事,说后山哪株桃树最早开花,说莲池里哪尾锦鲤最贪吃,说那些稍有灵性、会追着姥姥讨要灵露的花精草怪。她的声音轻柔,描绘的画面宁静美好,常常让李逍遥听得入神,暂时忘却了旅途的艰辛和对未来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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