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下与萧峰一别,覃佩一行折而向南,不数日便进入大理境内。气候渐暖,山明水秀,傣家竹楼与白族民居错落其间,民风淳朴,与中原景象大异。钟灵恢复了活泼,叽叽喳喳对沿途风物问个不停。段誉近乡情怯,心思却仍萦绕在萧峰的悲怆与自身隐约的不安上,显得有些沉默。覃佩看在眼中,并不点破,只由他自行体悟。
抵达大理城时,镇南王府已得讯息。段正淳亲迎于府门,他相貌儒雅,气度雍容,虽年过四旬,仍可见昔年风姿。见覃佩气度超然,不敢怠慢,执礼甚恭,言谈间风趣豁达,确有一国王爷的见识与魅力。只是目光偶尔掠过段誉时,深处那抹复杂难言的忧色,未能逃过覃佩的感知。
刀白凤亦在厅中相候。她一身道装,清冷出尘,容颜秀丽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寂。看向段誉时,目光中慈爱如常,但覃佩的神念何其敏锐,轻易捕捉到了那慈爱之下深藏的、近乎决绝的哀伤与恐惧——那是一位母亲早已为最坏结局做好准备的无声宣告。
夜宴丰盛,段正淳谈笑风生,极力营造宾主尽欢的气氛。大理宫廷乐舞轻柔曼妙,菜肴颇具南诏风味。然而,在覃佩的灵觉中,这盛宴之下暗流隐现。刀白凤几乎不言不语,只在必要时应酬一二,视线与覃佩偶然相接时,见他目光平静深邃,仿佛能映照人心最深处的秘密,心中不禁一颤,随即更紧地收敛了所有情绪。
段誉身处其中,感到一种熟悉的、却又比以往更明显的隔阂。父亲的热情下似有隐忧,母亲的沉默中饱含深意,这让他归家的喜悦蒙上了一层薄雾。
翌日,大理皇帝段正明下旨,邀覃佩往天龙寺一叙。此邀在意料之中,天龙寺乃段氏皇族家庙,更是镇国武学圣地,枯荣大师等隐世高僧于此清修,对覃佩这位令保定帝与镇南王都郑重以待的神秘客人,岂能不好奇?
天龙寺坐落于点苍山麓,松柏掩映,宝相庄严。晨钟暮鼓声中,梵呗悠远,自有一股涤荡尘虑的宁静力量。本因方丈亲率本观、本相、本参等“本”字辈高僧迎于山门。众僧皆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气息沉凝,目光湛然。然而,当他们见到覃佩时,心中无不暗凛。
此人青衫磊落,意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游山的文人雅士。但细观之下,其周身气息与周遭天地浑然一体,无丝毫真气外露的锋锐,也无刻意收敛的痕迹,如同深山幽潭,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更奇异的是,他步履所过,仿佛连寺中那份庄严的佛力都为之微微共鸣,自然流转。
“阿弥陀佛。覃先生驾临,敝寺蓬荜生辉。枯荣师叔已在牟尼堂相候。”本因方丈合十为礼,态度恭敬而不失方外之人的从容。
“有劳方丈引路。”覃佩还礼,声音平和,却似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一行人穿过重重殿宇,来到后山僻静的牟尼堂。堂内陈设简朴,唯正中墙壁上悬挂一幅巨大的“枯荣双树图”,笔意古拙,意境苍茫。一位身形枯瘦、面容奇异的老僧背对门口,跌坐于蒲团之上,正对图画。他半边脸颊红润如婴儿,半边却干枯似骷髅,正是以“枯荣禅功”名动天下的枯荣大师。虽未转身,一股历经岁月沉淀、勘破生死荣枯的禅意已弥漫堂中,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肃穆,杂念顿消。
“大师面壁,观枯荣之变,可知这变动之中,何者为常?”覃佩并未客套,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似清风穿堂,径直拂向枯荣大师的心湖。
枯荣大师身形纹丝未动,苍老而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无常为常。枯荣流转,生灭相继,本是天地至理。施主超然物外,不滞于相,不知心中可还有这‘常’与‘无常’的分别?”
机锋相对,开口便是禅理深究。本因等僧众屏息凝神,段誉亦竖起耳朵,只觉得两人言语平淡,却似暗藏玄机,与自己近来心中烦扰隐隐相关。
覃佩淡笑:“分别心生,则常无常对。心若澄镜,枯荣不过是镜中影,来则现,去则空,何须执着‘常’名?大师着意于‘枯荣’之相,岂非已落第二义?”
枯荣大师默然片刻。牟尼堂中寂静无声,唯有袅袅檀香盘旋。段誉似懂非懂,只觉覃佩所言,仿佛在松动他心中某些固有的、令人烦恼的框架。
良久,枯荣大师缓缓转身。他那双澄澈如古井的眼眸,第一次落在覃佩身上,细细打量,似乎想从这平静无波的外表下,窥见一丝真容。“施主所言,直指心性,老衲受教。然则,佛法虽空,世间却需方便法门以度众生。我段氏祖传武学‘六脉神剑’,以气化剑,凌厉无匹,护国卫道,此是‘有’是‘空’?是‘术’是‘道’?”
话音甫落,本因方丈与身侧的本观、本相、本参三位高僧似有默契,同时低喝一声,各出一指!
并非攻击,而是演示。
只见本因食指商阳剑,剑气雄浑,颇有石破天惊之势;本观小指少泽剑,剑路变幻,灵巧难测;本相无名指关冲剑,剑气拙滞古朴,大巧若拙;本参中指中冲剑,气势恢宏,大开大阖。四道性质迥异、却皆精纯凌厉的无形剑气,于堂中倏然显现,交错纵横,虽未及远,但那凛然的剑意与“嗤嗤”破空之声,已足以让任何高手动容,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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