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城外,荒郊野道,暮色如墨,层层浸染天地。秋风愈发萧瑟凄紧,卷起地上枯黄的败叶与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掠过荒芜的田埂和光秃秃的枝桠,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凄凉与孤寂。
萧峰大步流星地前行,漫无目的,只凭着一股本能驱使,想要远离那令他心碎神伤的杏子林,远离那些曾经歃血为盟、此刻却形同陌路甚至刀剑相向的“兄弟”。胸膛之中,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剧痛、信仰崩塌的茫然、以及对自身命运滔天愤怒的郁结之气,如同熊熊烈焰灼烧,又似万载寒冰封冻,堵得他五内俱焚,几乎要炸裂开来,却偏偏无处宣泄。契丹人……萧峰……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如同世间最恶毒、最无法摆脱的诅咒,将他三十年来所坚信的姓氏、所效忠的国家、所守护的道义、所珍视的情谊,在一日之间,彻底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虚无与刺痛。
他不知走了多久,忘了时辰,也忘了方向。直到一轮清冷孤寂的弯月升上中天,将那惨白而缺乏温度的光辉,无声地洒满这片荒凉的原野。月光如水,却洗不尽他心头的阴霾,反而更照出前路的迷茫。前方,出现了一个早已破败不堪的土地庙,残垣断壁在凄清的月光下投下扭曲而诡异的影子,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与荒芜。
萧峰终于停住了仿佛不知疲倦的脚步,望着那在月色中更显颓败的庙宇,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与孤寂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杏子林是回不去了,少室山下的养父母家……还能算是家吗?大宋疆土,何处能容他这“契丹胡虏”?天下之大,浩荡乾坤,此刻在他眼中,竟似真的再无他萧峰立锥之地!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与绝望,几乎要将他这铁打的汉子也压垮。
“兄台,既暂无去处,心绪难平,何不于此暂歇片刻?风冷露重,我这里有酒,或可驱寒,亦可……浇块垒。”
一个平和温润,仿佛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自身后不远不近处悠然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夜色。
萧峰猛然回头,体内磅礴刚猛的真气瞬间提聚至巅峰,周身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即将扑食的苍鹰,如临大敌!却见清冷月辉之下,那位在松鹤楼中有过一面之缘、气度非凡的青衫客覃佩,正悠然立于三丈之外,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显示出来者分寸把握得极佳。他手中提着一个硕大的、未贴红标的粗陶酒坛,坛口泥封已去,一股浓烈、醇厚、带着原始灼烧感的酒香,正随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飘来,顽强地钻入萧峰的鼻息,勾动着他体内那亟待麻痹的神经。覃佩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仿佛看透世情的笑容,眼神平静无波。在他身后稍远些,跟着那书生打扮的段誉和紫衣少女钟灵,两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与关切。
“是你?”萧峰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目光紧紧锁定覃佩,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警惕,“你一路跟着我?意欲何为?”他此刻心如乱麻,对任何接近之人都本能地抱有极强的防备。
覃佩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再次轻轻晃了晃手中那硕大的酒坛,坛内酒液晃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诱人的、带着暴烈气息的酒香愈发浓郁。“杏子林中,酒未尽兴,话亦未尽兴。此乃北地边陲秘法所酿,窖藏不下三十年的‘烧魂刀’,入口如刀,入腹如火,最是烈性难驯。或可……暂洗胸中块垒,灼烧些许烦忧。”
萧峰死死盯着那粗陶酒坛,又猛地抬眼看进覃佩那双深邃如古井、平静得仿佛能映照出他内心所有波澜的眼睛。此人来历神秘,修为深不可测,若真有恶意,以其实力,何必用酒这等手段?他此刻心乱如麻,痛苦与愤懑几乎要将理智吞噬,确实急需这穿肠的毒药、这灼喉的烈火来麻痹神经,暂时忘却那撕心裂肺的现实。
“……好!”萧峰不再多言,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覃佩,大步走向那破庙,在一处还算完整、能倚靠背风的断墙之下,毫不介意地上的尘土与碎瓦,直接席地而坐,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孤寂而坚硬。
覃佩微微一笑,也不多言,缓步上前,步履轻盈无声,将手中那坛“烧魂刀”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自己也随意地拂了拂尘土,在萧峰对面坐下,姿态从容自若,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段誉和钟灵则乖巧地远远站在庙门的阴影处,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打扰了这微妙而沉重的时刻。
萧峰看也不看,直接伸手拍开身旁另一坛酒的泥封——不知覃佩何时又多备了一坛。他仰起头,张开嘴,甚至无需酒碗,直接将坛口对准,如同长鲸饮水般,“咕咚咕咚”地狂饮起来。那炽烈如岩浆的酒液凶猛地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一路烧进胃里,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灼痛感,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短暂痛快,仿佛能将那心口的剧痛也一并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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