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宗正在朝会之上那番看似平和、实则力逾千钧的仗义执言,如同一块投入奔腾激流的万钧巨石,虽未能彻底改变河道的最终流向,却也让那汹涌向前的河水为之一滞,浪花翻涌间,清晰地显露出水下潜藏的、足以颠覆舟楫的坚硬暗礁。拥立成蟜的汹汹之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暂时遏制,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但整个咸阳宫中的气氛非但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愈发紧张凝滞,如同一张被拉至满月的强弓弓弦,紧绷欲裂,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吕不韦下朝之后,表面依旧维持着身为相国的雍容气度,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一回到戒备森严的相国府深处,其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几乎能滴出墨汁来。老宗正那无可撼动的宗室地位,以及其背后所隐约代表的、一部分宗室元老的集体意志,是他无法像对付那些没有根基的普通官员那样,凭借权势轻易碾压或构陷的。这股力量的显现,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让他愤怒之余,也更加清醒、更加坚定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彻底解决嬴政这个心腹大患的决断。
“明路受阻,暗路亦屡屡不畅……”吕不韦回想起之前针对北地王翦的失败行动,以及兰池宫门前那场虎头蛇尾的挑衅,眼中寒光更盛,如同毒蛇吐信,“此子身边,定有高人暗中护卫,且其所能调动的势力盘根错节,隐秘难测,远超本相最初预估。” 他清晰地意识到,常规的刺杀、构陷、离间等手段,在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且具备某种神秘反击能力的情况下,效果已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反噬自身。
“既然如此,那便不行小道,直取中枢,行那釜底抽薪之策!”吕不韦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案几之上,震得杯盏作响,他对肃立一旁的心腹谋士与罗网核心头目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指令,“传我命令,自即日起,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资源集中起来,全力做好两件事:第一,严密控制宫禁,尤其是大王寝宫周围,要做到铁桶一般!任何消息,未经本相允许,不得外泄半分!任何非我阵营之人,尤其是兰池宫方面,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大王寝宫!第二,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推动成蟜王子继位!大王病体沉疴,药石罔效,就在旦夕之间,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造成新王继位的既定事实!只要新王顺利登基,大义名分已定,届时,一个失去父王庇护、无权无势的公子政,是圆是扁,生死荣辱,还不是由我们随意拿捏?”
他决定不再与嬴政及其背后那些隐藏的势力在细节上纠缠消耗,而是要直奔终极目标——彻底掌控王权更迭的过程。只要赢异人驾崩,成蟜在他的全力扶持与运作下顺利继位,那么一切现有的反对声音都将失去法理依据,变得苍白无力,而嬴政本人,更将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再无翻身之日。
兰池宫内,嬴政通过赵高那日益灵敏、却也感受到巨大压力的信息网络,敏锐地察觉到了吕不韦策略的陡然转变。宫中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肃杀,以往还能通过某些隐秘渠道偶尔传递出关于秦王病情或朝议动向的只言片语,如今这些渠道也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变得异常沉默,甚至有几个线人彻底失去了联系。一种无形的、却又巨大无比的压迫感从咸阳宫的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整个恢弘的宫苑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囚笼,而兰池宫,正是这囚笼中最受关注的焦点。
“聂兄,吕不韦似乎已经改变了策略。”嬴政屏退左右,只留聂青在静室之中,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他不再试图直接针对我们进行试探或打击,而是转而加强了对父王寝宫的绝对控制,意在彻底隔绝内外联系,为其扶植成蟜上位铺平道路,扫清一切障碍。”
聂青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悠远,仿佛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宫墙与殿宇,直接看到那日益沉重、缠绕在秦王寝宫上空的帝王死气,以及其中交织的无数权欲与算计之网:“紫微帝星,光华将尽,摇摇欲坠。其周天域内,暗星争辉,煞气弥漫。吕不韦此举,虽显急躁霸道,不留余地,却也是眼下对他而言,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他欲借改天换地之大势,行那碾压之举,让我等纵有千般谋划,万般准备,若无法介入其中,亦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将无施展之地,徒呼奈何。”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就只能在此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他奸计得逞?”嬴政感到一阵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紧迫感攫住了心脏。他深知,一旦让吕不韦的谋划成功,成蟜登基,那么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生死,他身边所有追随他、保护他的人,如聂青、赵高、李昱,乃至北地的王翦、蒙武,朝中那些隐约流露出善意的大臣,他们的命运,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在此刻已非良策。”聂青的语气转冷,周身那股超然物外的气息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一种引而不发、却锐利无匹的锋芒,“彼欲以强权隔绝内外,铸造铁幕,我便要让他知道,这世间,有些联系,是源于血脉气运,是他无论如何也隔绝不了的!有些声音,是源自人心公义,是他无论如何也封锁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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