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暂时沉寂与战略收缩,并未给偌大的咸阳宫带来真正的宁静,反而如同夏日雷暴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闷热与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敏锐感知到局势变幻的人心头。兰池宫因此获得了一段难能可贵的喘息与发展之机,但嬴政内心深处警钟长鸣,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短暂的平静之下,酝酿着的是更加汹涌、更加致命的暗流。他不敢有丝毫的麻痹与懈怠,几乎将全部的精力与时间,都疯狂地投入到自身的修炼、对百家学说的钻研,以及对手中日渐繁杂、延伸向各处的信息网络的梳理与掌控之中。
这一日,赵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呈上了一份看似寻常的宫中用度记录。然而,其中几条被朱砂 subtly 标记的信息,却让嬴政的目光瞬间凝滞,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记录显示,秦王赢异人近来病情似有反复,召见太医令的次数明显增多,且宫中用于安神定魄、吊命续气的珍稀药材,如百年老参、雪山灵芝等,消耗数量急剧增加,这绝非寻常调理之象。
“父王的身体……”嬴政放下竹简,起身走到窗边,眉头紧锁,望向秦王宫的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他对自己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感情始终交织着矛盾。既有天然的血脉牵连与孺慕之思,亦有其早年将自己与母亲赵姬弃于赵国、饱尝艰辛而产生的深刻隔阂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怨怼。但无论如何理智分析,赢异人是当今秦国的王,是这架庞大战争机器的核心。他的健康状况,如同帝国的心跳,直接关系到整个秦国的稳定与未来走向,也必将深刻影响吕不韦、成蟜,乃至他自身这艘尚未完全起航的小舟,将会被抛向何方。一旦王座动摇,引发的将是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
“聂兄,您对此事如何看?”嬴政转过身,目光投向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聂青,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
聂青双眸微阖,周身似有若无地流转着一层常人无法感知的微光,仿佛他的神念已穿透宫墙,与冥冥中的某种宏大存在相连。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深邃如同星空,语气带着玄奥的韵律:“紫微帝星,居于中天,统御四方。然近日观之,其光华略显晦暗摇曳,周遭隐有灰黑阴翳缠绕流转,非是吉兆。人间帝王,承一国气运,亦受万民因果,寿数有定,病痛无常,此乃天数。然,天道循环,此消彼长,旧力未去,新力已生,星移斗转,亦是恒常之理。”
他的话语依旧充满隐喻,但嬴政凭借日益增长的悟性与对聂青的了解,清晰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父王的身体恐怕真的出了严重问题,帝星晦暗,意味着王权可能面临更迭。这对于羽翼未丰、强敌环伺的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危机,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但危机之中,往往也蕴藏着前所未有的机遇,若能把握住这新旧交替的混沌时刻,或许便能乘风而起,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前提是,他必须在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之前,拥有足够强大的自保之力,乃至……反击之能!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但随之汹涌澎湃而来的,并非恐惧与退缩,而是被这极致危机感彻底点燃的、更加炽烈昂扬的斗志与刻不容缓的紧迫感。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宝贵而残酷。
几乎就在嬴政收到消息的同一时间,深居于相国府,掌控着庞大情报网络的吕不韦,也通过安插在宫中最隐秘的渠道,收到了更为详尽、甚至包含太医私下诊断意见的关于秦王病情的密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往日更加沉肃冷硬,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察觉的波澜。他与卧榻之上的秦王赢异人,关系太过特殊复杂。既有不可逾越的君臣名分,亦有早年于邯郸互为倚仗、雪中送炭的贫贱之交,更有后来倾尽家财、运作谋划,助其归秦并最终登上王位的拥立之功。赢异人不仅是他的君主,某种程度上,也是他权力大厦最核心的基石之一。一旦赢异人撒手人寰,他这看似权倾朝野的文信侯、仲父,其地位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变数。他全力扶持的公子成蟜,虽看似易于掌控,但稚子心性,能否在惊涛骇浪中稳住王座,能否始终对他言听计从,皆是未知之数。而那个在兰池宫中不声不响、却屡屡让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公子政,其隐忍与暗中积聚的力量,更是让他寝食难安,如鲠在喉。
“时不我待,不能再如此被动等待了。”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决断的光芒,如同终于下定决心的棋手,“必须趁大王尚在,意识清醒,能够予以支持之时,进一步巩固成蟜的地位,将其储君之名分做实。同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摸清公子政背后隐藏的所有底牌,查明那股协助他进行雷霆反击的力量究竟源自何处!若确认其威胁过大,必要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不惜代价,也要将其扼杀于雏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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