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那场看似随意的相府小宴,如同一阵无形的风,吹皱了咸阳宫权力深潭的表面。宴后,公子嬴政所处的环境发生了虽不剧烈、却足够敏锐者能察觉的微妙变化。明面上,他依然是那位归国未久、根基浅薄的王子,并未获得超越规格的殊遇或频繁的召见,那份因出身和经历而带来的疏离感尚未完全消散。然而,暗地里投注在兰池宫的目光,却悄然多了几分审慎的打量与精密的计量。宫中对兰池宫的用度供给,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梳理过,不仅严格遵循公子规制,甚至在某些不易察觉的细节处,偶有超出,显得格外“合规”乃至优渥。侍从宦官们的言行举止也愈发规矩谨慎,那份曾有的试探与怠慢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板的恭敬——这无疑是相国府影响力无声渗透与约束的结果。
嬴政对此心知肚明,吕不韦的“关注”既是机遇,也潜藏着风险。他依旧保持着近乎严苛的规律,每日往返于兰池宫与明法堂之间,身影沉静,如同一块投入沸水却不见翻滚的深潭之石。他将更多的精力与时间,投入到对浩如烟海的秦律、变幻莫测的兵策、以及繁杂的吏治案例的深入钻研中。只是在宗学那个小社会里,原先那些来自嬴傒等宗室子弟的、明目张胆的挑衅与嘲讽明显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为隐晦、看似随意的接近与攀谈。或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朝中某位重臣的轶事,或是探讨某条律法在具体执行中的“弹性”,试图从这位年幼却显早慧的公子口中,套问出更多关于那位神秘“聂师”的底细,或是探测他本人对某些敏感人事的真实看法与潜在志向。嬴政谨记聂青“藏巧于拙,寓清于浊”的告诫,面对这些绵里藏针的试探,多以“政年幼学浅,见识有限,尚需努力钻研”或是直接引述律法条文、先贤典故来应对,言辞圆融,态度谦逊,却始终不露真正底色,滑不溜手,让那些心怀试探者难以抓住任何实质性的把柄,反而愈发觉得这位公子政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聂青(覃佩)则如同一个真正超然物外的隐逸之士,除了偶尔在兰池宫清冷的庭院中负手漫步,看似观赏松柏,实则以其超越凡俗的灵觉,细细感受着秦国地脉中那股融合了西北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与变法图强的蓬勃进取心的独特国运气息,几乎足不出户。吕不韦派来的、混杂在宫人侍卫中的监视者,所能回报的,无非是“聂青先生举止寻常,饮食简朴,深居简出,每日与公子政交谈一二次,内容多涉经义阐释、史鉴得失、天下地理风貌,偶有听闻涉及海外奇谈、万物生克之理,然言语间从不直接评议秦国当下朝局人事”之类笼统而模糊的信息。这种近乎完美的“隐士”做派,毫无破绽,反而更增添了吕不韦对此人的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知的忌惮。
这一日,聂青于静室中盘膝而坐,心神并非完全沉寂, 而是如同蛛网般延伸,一部分与散布于诸天万界、正经历各自轨迹的“他我”化身维系着玄妙的共鸣,另一部分则与远在寰宇推演殿内进行深度道基沉淀的地球本体隐隐相连,汲取着不同维度、不同文明层面的感悟与智慧流。忽然,他心念微动,超脱此界的神魂敏锐地捕捉到,脚下这座庞大咸阳城的地脉深处,那股承载着秦国国运的磅礴能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而自然的趋势,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磁极的吸引,丝丝缕缕地向着兰池宫,尤其是向着嬴政日常起居、读书悟道的核心区域汇聚而来。这股向他汇聚的气运目前尚显微弱,如同山间初融的雪水汇成的溪流,细小平缓,却内蕴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蓬勃坚韧的生机,以及一种潜在的、未来足以奔涌成江河的磅礴力量。
“潜龙在渊,吸吮水脉,其气已显,虽未腾飞,然势已初成。”聂青心中明澈如镜。嬴政这位身负天命、注定要一统**的 future 帝王,其自身独特的命格星辰,已经开始真正与秦国这台庞大战争机器的国运产生了超越寻常的、深层次的勾连与共鸣,尽管他此刻在权力的棋局上,依然只是一枚处于边缘地带的、看似不起眼的棋子。
与此同时,在宗学的明法堂内, 嬴政亲身遭遇了一件看似寻常,却在他心中激起波澜的小事。一位素以严谨着称、负责教授刑名之学的博士,在讲解一则关于“田宅侵占”的复杂案例时,言语间刻意曲解了律条中的关键界定,试图将分析的结论,引导向一个明显有利于涉案一方——某位与宗室关系密切、权势煊赫的权贵——的方向。堂下多数公子要么未能察觉其中关窍,随声附和;要么心知肚明,却选择沉默。唯有嬴政,在仔细聆听对照律文后,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与难以苟同。
课后,他并未像热血少年般当场起身驳斥,那样除了引发争端、暴露自身,于扭转事实无益,也非他此刻应有的处境所为。他沉默地回到兰池宫,立刻翻出相关的律法竹简,将案例细节与律法原文逐字逐句仔细对照、推演,最终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无误——那位博士,确是为了迎合权贵,公然曲解了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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