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丞来访后的第五日,行商老陈的驴车再次嘚嘚地驶进了小李村。这次他带来的,除了朱清瑶的回信和几包南方的点心干果,还有两个沉甸甸的麻袋。
“李兄弟,朱公子特意嘱咐的,”老陈拍着麻袋,灰扑扑的脸上带着笑,“说是从景德镇那边弄来的‘高岭土’和‘釉果’石粉样品,量不多,让您试着掺和本地的料子看看。”
李远心头一震。高岭土!釉果!这可是制作真正瓷器,乃至精细白瓷、青花瓷的关键原料!这位“朱公子”的手笔,越来越不简单了。他能弄到这些,要么在景德镇有深厚关系,要么就是权势极大,能让那边的人买账。
“朱公子费心了。”李远郑重接过,打开麻袋查看。高岭土洁白细腻,釉果石粉呈浅灰白色,品质都属上乘,虽每样只有十来斤,但用作试验,已是绰绰有余。
回信依旧简洁,却直接回应了他上次提出的窑炉和釉料问题。信中提到一种“分室龙窑”的简化结构草图,虽不如官窑宏大,但比坑窑先进得多,能更好控制升温和气氛。关于釉料,则建议他尝试将石灰石煅烧成生石灰,与草木灰、高岭土按不同比例混合,并附了一个参考范围。
最让李远在意的,是信末一句看似随意的附言:“近日读宋人笔记,见有‘秘色瓷’记载,言其釉色‘如冰似玉’,心向往之。兄既有志于此,何妨追慕古意?又闻北地有磁州窑,黑白绘彩,别具一格,或可参详。”
这已不仅仅是技术交流,更像是一种引导和期许。秘色瓷是越窑精品,多为青绿釉色;磁州窑则以白地黑花着称。朱清瑶这是在提示他,不必只局限于改善实用陶器,可以向更高品级的青瓷、甚至装饰性陶瓷探索。
李远将信仔细收好,心中暖流涌动,又夹杂着沉沉的压力。知音难觅,但知音如此期许,自己若做不出点样子,岂不愧对?
他将赵三、李铁柱、王石头、孙小乙、钱大有几人都叫来,展示了新到的原料和朱清瑶的信(隐去身份和部分内容)。
“这是贵人相助。”李远环视众人,“也是考验。咱们能不能抓住机会,烧出点真正像样的东西,就在此一举。”
众人看着那洁白的高岭土,都觉责任重大,又摩拳擦掌。
接下来的日子,小李村后山的窑区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李远依据朱清瑶提供的简图和《陶埏篇》的记载,结合自己对现代隧道窑的模糊理解,带领众人改造旧窑。新的窑体更长,依山坡筑成,内部用耐火土坯隔出初步的预热区、高温区、冷却区,烟道也更为复杂。虽远谈不上真正的龙窑,但已具备阶梯升温的雏形。
原料处理更是精细。高岭土与本地优质黏土按不同比例混合,反复淘洗、沉淀、踩炼、陈腐。釉料的试验成了重中之重。李远按照信中所说,将石灰石敲碎,在单独的小窑中煅烧成生石灰,碾磨成粉。再与不同种类的草木灰、少量高岭土、以及那珍贵的釉果粉进行排列组合试验。
孙小乙的账本变成了详细的实验记录:编号、配料比、施釉方式、烧制曲线、成品描述……密密麻麻。
失败,依然是主旋律。
釉面起泡、针孔、剥落、色泽晦暗、流淌过度……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废品堆成了小山。辛苦寻来的高岭土和釉果粉在快速消耗。
王石头有些急了:“远哥儿,这……也太难了。咱们是不是步子迈太大了?”
连最沉稳的李铁柱,看着又一窑不尽人意的成品,也面露焦灼。
李远却异常平静。他捡起一片釉面布满小气泡的残片,对着阳光看了看。“没事。至少知道这个配比,火候再高些就会起泡。小乙哥,记下:三号配方,上限温度需降低。”
他看向众人:“咱们以前烧陶,是瞎子过河,凭感觉。现在,至少知道河有多宽,哪儿有石头。每失败一次,就离成功近一步。朱公子送来的料子珍贵,但不用来试错,难道供起来?那才是浪费。”
他拿起一片釉色青灰、但表面已呈现些许光滑质感的陶片:“看,这片虽然颜色不好看,但胎釉结合比之前好多了,釉面也亮了。这说明咱们的方向没错。”
冷静的分析和坚定的态度,稳住了军心。众人重新抖擞精神。
李远也调整了策略。不再追求一窑烧出完美成品,而是进行单变量测试。一窑专烧不同配比的素坯,看胎质;一窑专试同种釉料在不同温度下的表现;甚至烧了几窑不上釉的素胎,研究窑内气氛(氧化还是还原)对胎色的影响。
知识在失败中一点点积累。
其间,李远也抽空整理了周县丞要的“劝农册子”。他让孙小乙用工整的楷书抄录,内容包括:深耕犁(初版)的构造图和使用要领;堆肥速成法的具体步骤(包括添加石灰调节酸碱度);几种常见害虫(蝗、螟、蚜)的土法防治(包括杀虫烟包的配方和使用禁忌);以及一些简单的水土保持和轮作建议。文字力求浅白,配以简单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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