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西苑校场东侧
残雪还未化尽,枯草在料峭春风中瑟缩。李远站在一片破败的院落前,望着眼前景象:七八间年久失修的库房,瓦顶多有坍塌,木窗朽烂,墙皮剥落;院中杂草丛生,堆着些不知哪年哪月遗弃的破车架、朽木料;墙角甚至还有几处可疑的污迹,像是动物栖息过的痕迹。
张永派来的小火者小顺子指着这片院子,声音带着歉意:“李总办,这片地方……是旧日堆放杂物用的。张公公说,皇上既指了这里,便收拾出来用。只是这修缮的物料、人工……”
“我明白。”李远打断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心中快速盘算。
地方不算小,东西长约三十丈,南北宽约二十丈,七八间库房若能修缮加固,至少能分出梳棉、织造、裁剪、仓储四个工区。院子中央那片空地,清理后足够摆下十台“铁牛”梳棉机。位置也好,在西苑边缘,既近豹房便于皇上随时察看,又不扰宫中清净。
但问题是,从废墟到工坊,中间隔着物料、匠人、时间三道难关。
“李总办,”身后传来朱清瑶的声音,她今日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藕荷色窄袖短袄,头发简单绾起,“我已让王府在京的账房先生估算过,要将这片院子修缮至可用的程度,至少需木料三百根、青瓦五千片、石灰二十石、麻刀铁钉等辅料若干。若按市价,需银四百两左右。”
四百两。李远心中默算,这还不算后续采买织机、招募匠人的开销。皇上虽说了“钱粮朕给”,但内库拨款需走户部、工部流程,没一两个月下不来。可春寒料峭,京营冬衣的缺口就在眼前,等不起。
“银子的事,我想办法。”李远沉吟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匠人调来。宣府那边,‘铁牛’机已正常运转,刘一斧、韩铁火两位大匠可以暂时抽身。再从江南织造局调几个熟手织工……”
“匠籍调动需工部批文。”朱清瑶提醒,“尤其是跨省调拨匠户,若无工部勘合,沿途关卡不会放行。”
这正是严文焕可以拿捏的地方。工部虽管不了豹房直隶的工坊,却管得了天下匠户的籍册调动。若他卡住批文,李远便是有通天本事,也调不来一个熟手匠人。
正思忖间,院门外传来马车声。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进来,竟是李柱——李远留在宣府打理工坊的亲随。
“公子!”李柱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眼中却有兴奋,“刘师傅和韩师傅让小的先回京报信:宣府那边,第二十台‘铁牛’昨日试机成功!现在咱们工坊日梳棉量已达两千斤,按这个进度,到年底十万套冬衣必能完成!”
好消息来得及时。李远精神一振:“石公公和鲁指挥使那边可有话说?”
“石公公高兴得很,说公子在京城若需要什么,尽管开口。鲁指挥使……”李柱压低了声音,“他私下让小的带话:工部若为难公子,宣府边军可联名上书。还说严文焕那老儿,当年在兵部武选司时,克扣过宣府军士的抚恤银,边军兄弟都记着呢。”
这话分量不轻。边军将领的联名上书,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未必比工部老臣的弹章轻。
“还有一事,”李柱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沓用细麻绳捆扎的信函,“这些是宣府匠人们写给公子的信。刘师傅说,大家听说公子要在京城建新坊,都想来帮忙。但工部批文没下来,他们不敢擅离匠籍……”
李远接过那些信,厚厚一沓,有些字迹歪斜,有些干脆按了手印。他随意翻开一封,是宣府本地一个老木匠写的:“李总办,小人跟您干了三个月,吃的饱饭,拿的足工钱,还学会了看图纸。听说京城要建新坊,小人虽老,还能刨木头、上大梁。求总办带小人去京城,再干几年,攒钱给儿子娶媳妇……”
朴实的话语,却让李远心头微热。这就是他三个月在北疆种下的因。
“匠籍的事,我来想办法。”朱清瑶忽然开口,“王府在工部有几个旧识,虽非高位,但在匠籍司还能说上话。先调三五人进京应个急,应是不难。”
“不可。”李远摇头,“若动用王府关系调人,严文焕必定会借此做文章,说你我勾结宗室,干涉工部事务。此事必须堂堂正正,走工部正规流程。”
“可是批文……”
“批文会有的。”李远目光转向院外,那里一辆青篷马车正缓缓停下,车帘掀起,下来一个身穿六品官服、面容精干的中年官员。正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赵文康。
虞衡司主管匠役、物料,正是匠籍调拨的直接主管部门。
“李总办,久仰。”赵文康拱手,笑容得体,但眼中藏着审视,“下官奉严大人之命,前来对接西苑梳棉工坊筹建事宜。严大人说了,皇上既开了金口,工部自当全力配合。只是这匠籍调动,涉及国朝匠役制度,需按章程办事。”
来了,软钉子。
李远还礼:“赵主事辛苦。不知这章程,具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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