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牯岭镇的晨雾比往日更浓。
李远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街道、房屋、远处的山峦,全都隐在浓雾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雾气湿漉漉的,沾在窗棂上凝成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淌。
这雾浓得不寻常。
“大人,查到了。”陆炳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雾气,“成化年间失踪的那批工匠,总共三十七人,都是修建献王陵的工匠。献王是宁王的曾祖父,陵墓在南昌西郊,现在已经荒废了。”
李远转身:“那个姓李的工头呢?”
“叫李三槐,江西吉安人,当时四十二岁。手艺极好,擅长机关暗道,陵墓里的防盗机关都是他设计的。弘治二年,献王陵完工后三个月,他和所有参与修建的工匠一起失踪。官府查了半年,没找到人,最后以‘山匪劫杀’结案。”
“家人呢?”
“李三槐有个妻子,姓周,在他失踪后第二年病死了。有个儿子,当时十六岁,叫李茂才。母亲死后就离开了吉安,不知所踪。”
李茂才。
李远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茂才,是秀才的别称,看来李三槐对儿子期望很高,希望他读书科举。但父亲失踪,母亲病故,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去哪里?
“还有别的线索吗?”
“有。”陆炳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是官府当年的海捕文书拓本,“这是李茂才的画像,虽然模糊,但还能看清轮廓。”
李远接过纸,仔细看。画像上是个清秀少年,眉目端正,眼神有些忧郁。确实和他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间的神韵。
“阳明先生说,李茂才后来可能也做了工匠。”陆炳继续说,“因为成化、弘治年间,江西出了好几个机关大师,都姓李,但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其中有一个,在正德初年还去过北京,参与修建过西苑的假山水系。”
西苑。豹房所在地。朱厚照经常在那里理政、玩乐。
如果李茂才真去过西苑,那就有可能接触到达官贵人,甚至……接触到“甲一”。
“那个樵夫查了吗?”李远问。
“查了。”陆炳神色凝重,“镇上的人说,那个樵夫是三个月前来的,住在镇子西头的破庙里。平时很少和人说话,每天上山砍柴,挑到镇上卖。但奇怪的是,他卖的柴比别人多,也更好,像是很熟悉山上的路。”
“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对,小指断了。镇上人都叫他‘四指樵夫’。”
四指。和吴小六描述的那些“采药人”领头的特征一样。
李远走到桌边,桌上摊着庐山的地图,还有他这几天画的山洞结构图。他在“四指樵夫”住的破庙位置画了个圈,又在山洞入口画了个圈,两个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五里。
太近了。
“这个樵夫有问题。”李远说,“今天我们去会会他。”
“现在?”陆炳看了一眼窗外,“雾这么大,山路不好走。”
“雾大才好。”李远笑了笑,“对方看不清我们,我们也看不清对方,公平。”
他穿好外衣,检查了装备。袖箭、掌心雷、匕首,还有一根特制的铁尺——这是他昨天刚打的,一尺长,两指宽,边缘开刃,既能当尺子用,也能当短兵器。
朱清瑶从里间出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绾成髻,用木簪固定。
“我也去。”她说。
李远想反对,但看到她的眼神,知道反对没用。这些天,朱清瑶一直跟着他调查,从没退缩过。她聪明,细心,好几次发现了他忽略的细节。
“好。”李远点头,“但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三人下楼,吴小六已经在客栈大堂等着。这几天,这个向导一直跟着他们,很可靠,对山路的熟悉也帮了大忙。
“客官,今天去哪?”吴小六问。
“镇西头的破庙。”李远说,“你知道路吗?”
吴小六脸色变了变:“破庙?那里……不太干净。”
“怎么不干净?”
“听说以前死过人,晚上有鬼火。镇上人都不敢去,只有那个樵夫敢住。”吴小六压低声音,“客官,你们去那干嘛?那樵夫怪得很,平时不和人说话,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刀子。”
“就是因为他怪,我们才要去看看。”李远拍拍他的肩,“带路吧,加钱。”
吴小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毕竟钱是好东西。
四人走出客栈,雾气扑面而来,像走进一锅煮沸的牛奶里。能见度只有几步远,连对面的屋檐都看不清。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很快消失在雾里。
吴小六提着灯走在前面,灯光在雾中晕开一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的路。从客栈到镇西头,平时走一刻钟的路,今天走了两刻钟还没到。
“还有多远?”陆炳问。
“快了,转过前面那个弯就是。”吴小六指着前方,但前方除了雾,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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