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长江北岸。
晨雾如乳白色的纱幔,缓缓从江面升起,在初春的朝阳下泛起淡淡金辉。岸边的芦苇荡里,惊起成群水鸟,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李远站在燕子矶的礁石上,江风将他绯色官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着一根自制的“测风旗”——不过是在细竹竿上绑了几缕丝线,却能精准判断风向风速。
“东南风,风力三级,午后可能增至四级。”他喃喃自语,转头对身后的韩铁火道,“韩师傅,所有战船的火龙出水,仰角下调两度,射程可增加三十步。”
韩铁火在小本上飞速记录。这老匠人肩上的箭伤已结痂,但动作时仍会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即便如此,他依旧每日在船厂忙碌十几个时辰,眼睛熬得通红,却闪着兴奋的光——对于一个工匠来说,能亲手打造一支舰队,是毕生难遇的荣耀。
“李大人,第二批十艘战船已全部下水,正在安装最后一批火炮。”韩铁火合上本子,指向下游江面,“第三批二十艘的龙骨也已铺好,月底前必能完工。就是这铁甲……咱们的熟铁不够了。”
李远蹙眉。铁甲舰是他提出的新构想——在战船关键部位包裹铁皮,以抵御火炮轰击。但这需要大量熟铁,而南京城库存早已告罄。
“王尚书那边……”
“别提了。”韩铁火啐了一口,“那老东西嘴上答应调拨,实际上一斤铁都没给。老夫派人去江北各府县收购,要么说没有,要么开出天价——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
李远沉默。自那日与王琼达成“和解”,表面看似风平浪静,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王琼掌控着兵部渠道,在军械粮草上处处卡脖子;李远则依托工匠体系和锦衣卫情报网,勉力维持着船厂运转和城防建设。这种微妙的平衡,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崩盘。
“报——”
一名锦衣卫快马驰来,在礁石下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李大人,北岸烽烟!陛下御驾已至浦口,午时前后渡江!”
终于来了!
李远精神一振。自正月二十誓师南征,整整二十天,朝廷二十万大军终于抵达长江北岸。这意味着,对宁王的总攻即将开始,也意味着他与王琼的暗斗将迎来最终裁决。
“传令:所有战船升满旗,江面戒严,恭迎圣驾!”李远快步走下礁石,“韩师傅,船厂交给你了,务必让陛下看到咱们的成果。”
“大人放心!”韩铁火挺直腰杆。
回城的路上,李远脑中飞快盘算。朱厚照亲临,王琼必定抢先面圣,那封伪造的通敌信一定会呈上。虽然自己有魏彬的账册作为反制,但君心难测,万一皇帝先入为主……
“李远!”
朱清瑶骑马迎面而来。她今日穿着郡主礼服,云鬓高绾,眉目如画,但眼中难掩忧色。到了近前,她压低声音:“陆炳刚得到密报,王琼昨夜秘密会见了一个武昌来的商人,今早那人就消失了。我怀疑……严嵩又有了新动作。”
李远心中一凛。严嵩这条毒蛇,躲在宁王阵营里不断吐出毒计,防不胜防。
“还有,”朱清瑶声音更轻,“鞋山岛那边……母亲病重了。”
“什么?”李远勒住马。
“陆炳的探子用信鸽传回消息,说王妃染了风寒,岛上缺医少药,已卧床三日。”朱清瑶眼圈泛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世子故意拖延,不肯派好大夫去……李远,我怕母亲撑不住了。”
李远握住她冰凉的手:“清瑶,再等等。等陛下到了,等大军渡江,等拿下武昌……我第一时间陪你去鞋山岛。”
“我怕等不到那时……”
“相信我。”李远直视她的眼睛,“今日朝堂之上,我与王琼必有一场恶战。若我赢了,就能拿到水师指挥权,届时派一支精锐走水路奇袭鞋山岛,不是难事。但若我输了……”
他没说下去,但朱清瑶懂。若李远失势,别说救母亲,他们自身都难保。
“我信你。”朱清瑶重重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这是娘昨夜赶制的,里面除了平安符,还有……那本账册的藏匿地点。若有不测,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远接过香囊,入手沉甸甸的。这不仅是平安符,更是保命的底牌。他将香囊贴身收好,轻声道:“放心,今日这一局,我不会输。”
午时正,江面上千帆竞渡。
朱厚照的龙舟是一艘特制的楼船,高五层,雕梁画栋,船首铸着巨大的鎏金龙头。左右各十八艘护卫战船,帆樯如林,旌旗蔽日。南岸码头上,南京文武百官跪迎,黑压压一片。
李远跪在队列中段,余光瞥见前方的王琼。这老臣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绯袍,腰悬玉带,手持象牙笏板,一副忠贞老臣模样。但李远注意到,他的袖口在微微颤抖——是紧张,还是兴奋?
“陛下驾到——”
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声中,朱厚照缓步下船。年轻皇帝今日未着戎装,而是一身明黄常服,头戴翼善冠,腰系玉带,步履从容。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显示这一路行军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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