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辰时。
南京朝阳门外,旌旗招展。兵部尚书王琼的仪仗迤逦而至,八抬大轿,前后护卫三百,端的是正二品大员的排场。李远率南京文武官员在城外三里亭相迎,绯袍玉带,执礼甚恭。
轿帘掀开,王琼缓步而出。这位三朝老臣年近六旬,须发花白,面容清癯,一双眼却锐利如鹰。他扫视众人,目光在李远身上稍作停留,淡淡道:“李侍郎,久仰了。”
“下官李远,恭迎王尚书。”李远躬身施礼,“尚书一路劳顿,还请入城歇息。”
“不急。”王琼摆摆手,“先去看看江防。陛下将南京托付于老夫,老夫不敢懈怠。”
这是下马威。一来就要查防务,显然是要挑毛病。
李远面色不变:“尚书请。”
一行人登临城墙。时值早春,江风凛冽,吹得旗帜猎猎作响。王琼扶着城垛,极目远眺,只见江面上五艘新造战船正在操练,船体修长,帆樯齐整。
“那就是你造的战船?”王琼问。
“是。第一批五艘已下水,第二批十艘月底可成。”
“哦?”王琼转身,似笑非笑,“李侍郎好手段。老夫在兵部看到文书,说南京危急,城防空虚。如今看来,倒是言过其实了。”
这话绵里藏针——若城防果真坚固,之前请求援军的文书就是谎报军情;若城防确实空虚,那现在这般景象就是临时做戏。
李远从容答道:“回尚书,二十日前镇江陷落时,南京确实危急。幸得咸宁伯率前锋及时赶到,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方稳住局面。战船能速成,也多赖韩铁火等工匠日夜赶工,非下官一人之功。”
滴水不漏。既说明了之前的危急,又抬出了咸宁伯和工匠,将自己摘得干净。
王琼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纠缠,转而问起军务:“现有守军多少?粮草几何?火炮几门?”
李远一一应答,数字精确到个位。这些都是他这几日亲自核实的,不怕查问。
问了一圈,王琼终于点头:“看来李侍郎确是用了心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老夫既来督战,这城防指挥之权,理当交接。李侍郎可愿交出兵符印信?”
来了,正题。
城头众官员屏息凝神。陆炳按刀的手紧了紧,韩铁火眉头深锁,只有李远神色如常:“尚书奉旨督战,下官自当听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兵符印信关系重大,需有陛下明旨或兵部正式公文。”李远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这是前日收到的陛下手谕,命下官‘全力配合王尚书,共守南京’。但未言交接指挥权。下官愚钝,不知该如何行事,还请尚书示下。”
他将手谕双手奉上。王琼接过,展开细看,脸色微沉——手谕上确实只说了“配合”,没说“交接”。朱厚照这是留了余地,既给了王琼督战之名,又未剥夺李远的实权。
“陛下这是……”王琼欲言又止,终究不便质疑圣旨,只得道,“既如此,城防大事,咱们商议着办。李侍郎,你看可好?”
“尚书英明。”李远躬身,“下官已在守备府备下酒宴,为尚书接风。请。”
宴席设在守备府正堂。虽说是战时从简,但该有的排场一样不少。王琼坐了主位,李远陪坐下首,咸宁伯、陆炳等文武分坐两侧。
酒过三巡,王琼忽然道:“李侍郎,老夫听闻你大婚不久,新妇是护国郡主?”
“是。”
“新婚燕尔,就奔赴战场,实属不易。”王琼举杯,“郡主巾帼不让须眉,老夫敬你们夫妇一杯。”
李远举杯相迎:“谢尚书。”
“只是……”王琼放下酒杯,缓缓道,“郡主毕竟是宁王之女。如今两军对垒,郡主身在南京,恐惹非议啊。”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时一凝。
陆炳忍不住道:“王尚书,郡主忠心为国,在宣府为救陛下身负重伤,此事朝野皆知……”
“陆千户莫急。”王琼摆摆手,“老夫并非疑心郡主。只是人言可畏,不得不虑。依老夫看,不如送郡主回京,一来避嫌,二来也安全些。”
这是要调走朱清瑶,断李远一臂。
李远握杯的手紧了紧,面上却笑道:“尚书考虑周全。不过郡主伤未痊愈,不宜长途跋涉。且陛下有旨,命郡主随军参赞,协助救治伤员、管理物资。若此时回京,恐违圣意。”
又把皇帝搬出来了。
王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去:“既如此,就罢了。只是日常起居,还需注意分寸,莫要给人话柄。”
“下官谨记。”
宴席继续,但已味同嚼蜡。众人各怀心思,勉强应酬到戌时方散。
李远回到船厂旁的临时住处时,朱清瑶正在灯下整理文书。见他面色凝重,起身问道:“王琼为难你了?”
“意料之中。”李远脱下官袍,“他要夺指挥权,我没给;要送你回京,我也拒了。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多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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