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那句“风向,变了”,像一枚淬了冰的针,扎在“烟火人间”每个人的心头。寒意细密地蔓延,却一时看不出伤口在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诡异的平静笼罩着老街。没有新的检查,没有额外的刁难,连巷口“臻味馆”飘来的香气,似乎都收敛了些许。但这种静,让人心慌,像是暴风雨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陈默变得更加沉默。他几乎不再开口,所有的心神仿佛都倾注在了那双眼睛和那双手上。味觉的苏醒,让他对食材的理解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他能从一颗土豆微不可察的质地差异,判断出它来自哪片坡地,受过几日光照;能从一捧面粉在指尖的触感,感知到麦子收割前那场雨的分量。
他依旧用着那些寻常甚至劣质的食材,但经他手出来的菜肴,却隐隐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气质。一道最简单的葱烧豆腐,葱香与豆香层次分明,交融得恰到好处,火候精准到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生;一碗看似寡淡的阳春面,汤色清亮如水,入口却鲜醇无比,那味道仿佛是从时间深处慢慢熬煮出来的,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周文斌和顾清澜吃着这些菜,常常会停下筷子,相视无言。他们说不清哪里不同,只觉得滋味更“正”了,正到让人心生敬畏,也正到让人莫名酸楚。
这天傍晚,最后一位熟客离开后,周文斌正在上门板,老蔫在清扫地面。顾清澜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忽然轻声说:“文斌,你有没有觉得,默哥像是在……交代什么。”
周文斌动作一顿,心头猛地一沉。他想起陈默这几日异常专注,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烹制过程,想起他偶尔看向后院土灶和那片蒜苗时,那深沉得近乎悲悯的眼神。
“不会的……”周文斌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有些发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居委会的刘主任气喘吁吁地跑进店来,手里拿着一张盖了好几个红戳的公文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和同情。
“小陈!小周!顾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刘主任将那张纸拍在柜台上,声音发颤,“刚……刚下来的通知!咱们这片老街,被划入旧城改造项目,下个月……下个月就要启动拆迁了!”
“什么?!”周文斌如遭雷击,一把抓过那张通知。白纸黑字,鲜红的印章,冰冷的措辞——“为提升城市形象,改善居民生活环境,经研究决定……”下面列着的范围,清清楚楚包含了“烟火人间”所在的这条巷子,以及……后院。
顾清澜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苍白。老蔫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唯有陈默,不知何时已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廊下,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等待已久的靴子,终于落地。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张通知,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后院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默的土灶上。
“果然……是釜底抽薪。”周文斌看着通知上“整体拆除,平整土地”的字眼,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知道断供封山弄不垮我们,就直接……直接掀了我们的桌子!连锅端!”
“怎么会这么突然?”顾清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说是上面催得紧,特事特办……”刘主任唉声叹气,“补偿方案倒是也有,可是……可是你们这店……”
补偿?谁能补偿这座浸润了几代人心血的灶台?谁能补偿那片被灰烬和信念滋养的土地?谁能补偿这刚刚苏醒、却可能无处安放的味觉之魂?
店内死一般的寂静。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
陈默缓缓走到后院。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恋恋不舍地拂过土灶粗糙的表面,拂过那片青翠欲滴的蒜苗。他蹲下身,像往常一样,伸手触摸着灶台。微温,带着生命般的韧度。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今日烹饪残留的、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烟火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甜,草药的清苦,还有那片蒜苗勃发的生机。
再睁开时,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之前的沉重与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决绝。
他转身回到店堂,对呆立当场的周文斌、顾清澜和老蔫,平静地说道:
“今晚,我们自己做顿饭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把剩下的好材料,都拿出来。”
这不是妥协,不是告别。这是……最后的晚餐。是烈火烹油,也是孤注一掷。他要在这注定消失的舞台上,用这刚刚苏醒的、巅峰状态的感官,用这灶膛里最后的火焰,为“烟火人间”,也为他自己,奏响一曲绝唱。
夜色,彻底笼罩了老街。而“烟火人间”店内,灯火通明,仿佛要将所有剩余的光和热,都在这一夜,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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