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的苏醒,并未给“烟火人间”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陈默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厨师,只是偶尔,在品尝某一道菜最细微的咸淡时,他的眼神会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在倾听远方的、只有他能捕捉到的回响。周文斌和顾清澜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更“挑”了,对火候、对食材的处理,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但也只当是压力下的精益求精。
省城研讨会的余波仍在缓慢扩散。林小姐联系了几次,说后续的学术文章即将发表,也确有两位年轻学者如约来访,带着笔记本和相机,在后院土灶前流连,与陈默进行着有些艰难的交流——多是他们在问,陈默简短地答,或干脆用动作演示。学者们记录着,赞叹着,但也带着一种研究“活化石”般的疏离感。
石根保和采药婆婆那边,依旧没有好消息。山,还是封着。他们偷偷捎来过几次东西,量少得可怜,品相也大不如前,像是在与严密看守的山林进行着一场悲壮的游击。每一次接过那些带着泥土和挣扎痕迹的“馈赠”,陈默都觉得手心发烫。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店里没有客人,周文斌在修理一把松动的椅子,顾清澜在整理日渐增多的、与各路学者和媒体的通讯记录。老蔫坐在门槛上,望着巷口,眼神空茫。
一阵急促的、不合时宜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巷口戛然而止。不是以往那辆黑色商务车,而是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却透着昂贵质感的豪华轿车。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位穿着剪裁合体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身材保养得极好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沉静,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不怒自威的气度。他身后,跟着一位提着精致公文箱、秘书模样的年轻人。
两人的出现,与这破旧的老街格格不入,像是名贵油画上突然滴落的墨点,突兀而扎眼。
周文斌警惕地站了起来。顾清澜也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店堂前。老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那中山装男人目光平静地扫过“烟火人间”朴素的招牌,掠过周文斌和顾清澜,最终,定格在刚从后院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的陈默身上。
他没有说话,缓步走进店堂。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原本就压抑的空气几乎凝固。秘书紧随其后,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打量着店内的一切。
“哪位是陈默,陈师傅?”中山装男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感,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我是。”陈默迎着他的目光,手上动作自然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男人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姓沈。冒昧来访,是想品尝一下陈师傅的手艺。”
周文斌忍不住插话:“对不起,沈先生,我们这里需要提前预定,而且今天……”他想说食材不足,却被顾清澜用眼神制止了。
沈先生仿佛没有听到周文斌的话,目光依旧看着陈默:“不拘什么。你此刻,最能拿得出手的,就行。”
陈默与他对视着,几秒钟的沉默,如同无声的交锋。这人的气场,与钟院士不同,更内敛,也更……危险。他不是来考察,不是来质疑,更像是来……印证某种东西。
“好。”陈默只回了一个字,转身回了后院。
周文斌和顾清澜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这个沈先生,来得太突然,太诡异。
后院,陈默看着所剩无几的食材——几个大小不一的土豆,半颗有些干瘪的洋葱,还有一小碗石根保上次偷偷带来的、颜色深沉的古法红糖。他沉默地洗净手,开始处理。
没有复杂的工序。他将土豆切成不规则的滚刀块,洋葱切丝。灶火升起,不同于往日的沉稳,今天的火,似乎也感受到某种压力,燃烧得异常安静而迅猛。
热锅,放入仅存的一点猪油,融化。下洋葱丝,煸炒至边缘泛起焦黄,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甜香。下土豆块,反复翻炒,让每一面都均匀受热,染上油光。然后,注入少量清水,加盖,转为中小火,慢慢焖煮。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花哨。只有食物与热力、油脂最基础的碰撞与融合。
前店,沈先生安静地坐在一张旧桌旁,秘书垂手立在身后。他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是目光偶尔扫过店内的陈设,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周文斌和顾清澜站在不远处,心神不宁。
时间一点点过去。后院传来开盖的声音,一股更加浓郁复杂的香气飘散出来——是土豆淀粉释放后的粉糯甜香,洋葱焦糖化后的深沉甘醇,以及红糖遇热后那一点恰到好处、画龙点睛般的焦苦与回甘。
陈默将锅中食物盛入一个普通的白瓷碗中。没有摆盘,土豆块与焦糖色的汤汁混杂在一起,朴实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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