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局的人走了,留下院子里一片异样的寂静,混合着未散的、沉甸甸的香气。那碗汤淋入泥土,仿佛将一场无形的交锋也一并掩埋。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没完。
周文斌盯着巷口,直到那黑色商务车的尾灯彻底消失,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激动道:“默哥!那检测仪……他们没话说了!”
陈默没应声,他正弯腰,用指尖轻轻抹过灶台边缘。那里,热度未退,沾着一点刚才蒸腾水汽凝结的湿痕。他的手指感受到的,不仅是温热,还有一种……活着的、缓慢呼吸般的质感。这灶,仿佛真的在与他交流。
“没完。”陈默直起身,只说了两个字,目光投向那依旧在沉稳燃烧的灶膛。青冈木的火力持久,锅底残余的汤汁还在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嘟”声,像沉睡巨人的鼾息。
顾清澜走了过来,神色并未放松,反而更显凝重。“他们只是暂时退走。那个读数……太反常。‘鼎食’的人不会罢休,他们会用更‘科学’、更‘规范’的方式回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第二天一早,那辆黑色商务车再次出现。这次下来的,除了昨天的负责人和西装男,还多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提着银色精密仪器箱的年轻技术员。技术员表情冷淡,一下车就熟练地打开箱子,取出更多、更复杂的探头和传感器。
“陈老板,”环保局负责人这次的表情更加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后的冷硬,“昨天的初步检测存在干扰因素。今天,我们进行更全面、更精确的采样分析。请配合。”
西装男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笃定的冷笑,仿佛在说: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技术员开始工作。他在后院不同方位架设探头,测量空气中的悬浮颗粒、多种有害气体成分,甚至取样了灶膛排出的烟气、锅里的汤汁残余、以及那些堆放在角落的山野材料。他的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属于现代科技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周文斌的心又提了起来,看着那些精密的仪器,感觉像看着对准“烟火人间”心脏的枪口。老蔫不安地搓着手,躲在廊柱后面。顾清澜则冷静地观察着技术员的每一个步骤,像是在寻找可能的漏洞。
只有陈默,依旧平静。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仪器一眼,只是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午市的食材。他取来石根保送来的紫皮甘蔗熬制的黑糖,用刀背轻轻敲下一小块;又拿出老婆婆给的野生香料,在石臼里慢慢舂成粗末。动作不疾不徐,与那边紧张高效的检测形成鲜明对比。
技术员忙碌着,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不断跳动。负责人的眉头渐渐又锁紧了,西装男嘴角的冷笑也慢慢凝固。
“奇怪……”技术员盯着屏幕,喃喃自语,“颗粒物浓度符合预期,但……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含量远低于同类固体燃料燃烧的理论值……这烟气成分……”
他又快速检测了汤汁样本和那些香料。“这些材料……含有多种未知的有机化合物,结构复杂,无法立刻定性,但初步判断……不具有已知的毒性谱系,反而……似乎有某种抑菌和中和有害物质的潜在特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这与他所学的教科书、与他处理过的无数案例都不同。这座土灶,这些“土材料”,似乎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构着燃烧与挥发的化学逻辑。
陈默将舂好的香料末撒入一个陶盆,加入清水,慢慢搅动。一股更奇异、更沉静的气息散发出来,不浓烈,却仿佛能渗透进院子的每一寸砖石,将之前检测残留的、那种属于工业社会的紧张气息悄然化开。
西装男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陈默:“装神弄鬼!一定是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化学添加剂!或者干扰了仪器!”
技术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固执:“仪器工作正常。数据显示,目前这个环境下的综合空气质量,确实优于周边区域平均值。至于原因……需要进一步实验室分析。”
负责人脸色铁青。他接到的指令是找到问题,勒令整改,甚至关停。可现在,最“科学”的武器,却得出了一个他无法向上级、向“鼎食集团”交代的结果。
陈默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他们,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火有火的性子,土有土的记忆,草有草的魂魄。你们拿尺子量,用机器测,量得出尺寸,测不出它们凑在一起,商量出来的那股‘气’。”
他端起那盆调好的香料水,走到新灶旁,用刷子蘸了,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还有余温的灶台。水流过粗糙的灶体,带走浮尘,留下湿润的深色痕迹,像是在为这沉默的巨物进行一场温柔的洗礼。
“这东西,”陈默用刷子点了点灶台,又指了指那些山野材料,“认人,认心,认这块地。你们用外面的尺子来量,自然量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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