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债务迷宫中的光 第71章 余温

陈默手中那碗深琥珀色的汤，蒸腾着热气，像一道无形的界碑，横亘在他与门外那一行人之间。香气不再是飘散，而是沉甸甸地弥漫开来，带着红糖的焦苦回甘、野香料的奇异穿透力，以及溪鱼干被沉稳火力逼出的、属于山涧岩石与流水的底蕴。这气味不精致，却有着土地般的诚实与力量。

环保局负责人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眉头锁得更紧，似乎想从这“不合规范”的气味里找出违规的证据。夹着公文包的西装男，那抹讥诮凝固在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这味道与他熟悉的、所有标准化流程产出的菜品都不同，它更原始，更……挑衅。

拿着相机的记者，快门声迟疑了，镜头不由自主地从陈默的脸，移到了那碗汤，再移到那座沉默燃烧、嗡嗡作响的土灶上。

时间仿佛被这香气胶着。

最终，那西装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嗤笑一声，声音尖利，试图划破这凝重的气氛：“故弄玄虚！拿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就想糊弄过去？李科长，”他转向环保局负责人，“我看这卫生和排放问题，根本就不用检测了！这整个操作模式，就不符合现代餐饮的管理要求！”

陈默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那负责人，端着碗的手稳如磐石。

负责人避开了陈默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官腔：“陈老板，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规定就是规定。你这新砌的灶台，使用的燃料、产生的排放、以及这些……这些未经检疫的山野材料，都存在不确定的风险隐患。我们必须……”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打断。

是站在最后面、一个举着小型空气质量检测仪的年轻工作人员。他似乎被那浓郁的气息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手里的仪器发出断续的、异样的“嘀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年轻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尴尬地看了看负责人，又低头看了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科长……这……这空气质量读数……颗粒物确实略有升高，但……但有害气体成分，甲醛、TVOC……反而……反而比刚才在巷口测得的背景值还低？”

“什么？”负责人一愣，几步跨过去，夺过检测仪，盯着屏幕。西装男也凑了过去，脸色微变。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灶火低沉的嗡嗡声和汤汁细微的咕嘟声。

那香气，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

负责人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陈默，看向他手中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又看向那座用各种“土材料”垒砌、此刻正稳定输出着热力的灶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说辞在眼前这诡异的检测数据和那碗仿佛凝聚了山川之气的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我们会依据完整的检测报告做出最终判断。”最终，他有些狼狈地扔下这句话，几乎是带着手下和那脸色铁青的西装男，匆匆离开了后院，连那两名记者也面面相觑，跟着退了出去。

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狼狈发动、迅速远去的声音。

后院重归寂静。

周文斌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老蔫拄着扫帚，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顾清澜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看向陈默的目光深处，多了些什么。

陈默这才缓缓收回一直端着的碗。碗沿已经不那么烫手，温温的。他没有喝，而是走到那片蒜苗地边，将碗里微温的汤汁，仔细地、均匀地淋在了蒜苗的根部。

深色的汤汁迅速渗入赭色的泥土，不留痕迹。

他直起身，将空碗放在石桌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火别熄，”他对周文斌说，“留着底火，温着。”

危机似乎再次被逼退，但每个人都清楚，这远非结束。“鼎食集团”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只是暂时被这超出认知范畴的“土灶”和那碗说不清道不明的“汤”打了个措手不及。更严峻的考验，必然还在后面。

然而，这一刻，“烟火人间”的后院里，弥漫着的不仅仅是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东西，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检测仪失准、能让西装革履者语塞、能让冰冷规章暂时失效的东西。

那或许，就是这座新灶燃起的、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烟火”。

它不是烈焰烹油，而是余温袅袅，固执地、顽强地，温暖着这一方小小的、被围困的天地。陈默走到灶边，伸手再次抚摸那微温的灶台。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沉寂在泥土深处的温度，正透过粗糙的灶体，一丝丝，反向温暖着他布满裂口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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