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债务迷宫中的光 第67章 山野的回响

断供的第七天，“烟火人间”的菜单瘦了身，但依旧开门迎客。陈默用寻常的萝卜、白菜、豆腐，变着花样做出不寻常的滋味。老客们依旧捧场，但谁都能感觉到，那份支撑着这小店的“气”，正被一点点消耗。

周文斌连着跑了几天周边县乡，嘴唇干裂，鞋底沾满泥泞。大供应商的路被堵死，他只能去寻找那些散落在山坳里、被现代化链条遗忘的零星农户。收获寥寥，不是规模太小，就是品质不稳定，要么就是沟通困难，对方对“长期合作”、“品质标准”毫无概念。

这天傍晚，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手里只拎着半口袋品相不佳的干菇，脸色灰败。“默哥，不行啊……那些老乡，要么不信我们，要么手里有点好货，早就被二道贩子订走了，价钱还压得低。”他灌下一大碗凉茶，声音沙哑，“有个老大爷，家里存着点顶好的野山菌，说什么也不卖，说要留着给孙子办喜事用。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陈默正在择一把有些发蔫的青菜，闻言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只问：“你怎么跟人说的？”

“还能怎么说？就说我们店在城里，用料实在，价钱好商量……”周文斌有些烦躁。

陈默放下青菜，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水流哗哗。“文斌，你去人家那里，是‘收’东西，还是‘找’东西？”

周文斌一愣，没明白。

“带着秤和钱去，是‘收’。”陈默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向他，“带着耳朵和舌头去，是‘找’。”

第二天，周文斌又去了那个藏在大山褶皱里的小村子。这回，他没直接提收购的事，而是蹲在那位守着野山菌的老大爷家门口，看人家编竹筐。看了半晌，他试着上手，编得歪歪扭扭。老大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中午，周文斌拿出随身带的、陈默今早蒸的菜包子，分给老大爷一个。包子是萝卜丝馅的，用猪油渣提了香，简单，却滋味十足。老大爷默默吃了，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周文斌，依旧没言语。

下午，周文斌帮老大爷把院角堆的柴火劈了。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他吭哧吭哧干得卖力。老大爷递过来一碗浑浊的粗茶。

“后生，”老大爷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烟熏过，“你那包子，味儿正。不像镇上新馆子，一股子味精屁味儿。”

周文斌心里一动，放下柴刀，用袖子抹了把汗：“我们家掌柜的，就讲究个食材本味。”

“本味……”老大爷重复了一句，目光望向层叠的远山，“山里的东西，得懂它的人，才配吃。”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走进黑黢黢的里屋，搬出一个小坛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浓郁沉郁的菌香瞬间弥漫开来，里面是些品相极佳、色泽温润的干制野山菌。

“这是给我孙子留的……”老大爷摩挲着坛口，眼神复杂，“可他小子，在城里找了个活儿，说办席要去大酒店……这菌子，他吃不出好赖了。”他叹了口气，抓了一大把菌子，用厚实的油纸包好，塞到周文斌手里，“拿去吧。给懂它的人吃。钱……看着给点就行，别糟蹋了东西。”

周文斌捏着那包沉甸甸的、带着老人体温和山中日月风霜的菌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与此同时，“烟火人间”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是之前那位只点阳春面的银发老者。他这次没吃饭，而是径直走到后院，看着陈默打理那小块菜地。

“断供了？”老者忽然问，语气平淡。

陈默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点了点头。

“鼎食集团的手笔。”老者淡淡道，“他们不光要买你的店，还要断你的根，让你除了依附他们，无路可走。”

陈默沉默着，等待下文。

老者从怀里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牛皮笔记本，纸张边缘都已泛黄卷曲。“我年轻时，也跑过山货。这上面，记着些老关系，几十年没联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有些性子犟的，就认死理，不爱跟大公司打交道。”他将笔记本递给陈默，“拿去碰碰运气。记住，跟他们打交道，别谈生意，先交人。”

陈默郑重地双手接过笔记本，没有道谢，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老者摆摆手，转身欲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陈默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小子，你这‘和光同尘’，光不够亮，可照不透这沉沉的世道。尘若是太厚，也是能埋人的。”

老者走后，陈默翻看着那本笔记。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村落、特产，甚至还有某些人的脾气秉性、家中琐事。这不是商业名录，这是一幅绘满人情冷暖的民间地图。

傍晚，周文斌带着那包珍贵的野山菌和几个新联系上的、愿意少量供货的小农户信息回来了，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兴奋地讲述着今天的经历。

陈默听着，将老者留下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

周文斌翻看几页，眼睛越来越亮。“这……这是宝贝啊！默哥！有这东西，我们……”

“路还长。”陈默打断他，目光沉静，“这只是个开始。”

他拿起那包野山菌，凑近闻了闻，那香气醇厚霸道，仿佛将整座大山的精华都浓缩于此。他走到灶台边，升起小火，取了几朵菌子，用温水慢慢发着。今晚，他想用这来之不易的食材，吊一锅最简单的汤。不需要复杂调味，只需让这山野的魂魄，在清澈的汤水中苏醒，歌唱。

危机并未解除，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一股来自山野的、微弱的回响，已经顺着蜿蜒的小路，悄然汇入了这间濒临困顿的小店。那不仅是食材的补给，更是一种精神的印证——在这片土地深处，依然存在着秤盘和合同无法度量的价值，存在着需要用心而非仅用金钱才能打动的坚韧灵魂。

夜色中，“烟火人间”的灯火似乎比往日更温润了些。锅里的菌汤，开始冒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气泡，一丝极其鲜醇的气息，如同破晓的微光，悄然潜入了沉沉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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