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的日子,是将“生存”二字掰开了、揉碎了,掺杂着垃圾场的恶臭和公厕的氨水味,硬生生往下咽的滋味。每一天,都像是在与一种无形的、污浊的重量抗争。
周文斌成了专职的“清道夫”与“勘探员”。天不亮,他就拿着自制的竹夹子和破麻袋,开始清理窝棚后面那块空地更深层的“遗产”——腐烂的塑料、生锈的铁皮、纠缠的废弃渔网,甚至还有不知埋了多久、已经半化石化的动物粪便。恶臭熏得他直流眼泪,干呕连连,但他咬着牙,一点点地将这些陈年污秽挖出、运走。清理出的空地,他再用铁锹深翻,将大块的砖石瓦砾捡出,堆在一旁备用。他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新的血泡,旧伤叠着新伤,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净的黑泥。同时,他的眼睛也像探照灯一样,在垃圾堆和周边环境里搜寻着一切可能利用的东西——一个漏了底的铁皮桶,修一修,或许能当水桶;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可以铺条小路;甚至一些被丢弃的、干枯的植物秸秆,也能拿来当引火物。
顾清澜则成了内部的“整治者”与“记录者”。她用旧衣服撕成的布条,混合着泥巴,尽可能地去堵塞窝棚四壁透风的缝隙。她找来一些相对干净的、巨大的塑料广告布,勉强挂在窝棚内部,试图隔开那无处不在的、从公厕方向飘来的气味。她依旧坚持记录,但“烟火笔记”里越来越多地出现了关于如何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活下去”的实用技巧——如何用有限的清水最大限度地清洁厨具,如何辨别哪些野草可以食用而哪些可能有毒,如何利用阳光和通风来驱散窝棚里的潮气。她的笔触,少了学术的优雅,多了底层生存的粗粝与顽强。
陈默的重心,依旧在那口灶和那片刚刚开垦的“土地”上。新灶需要“养”。他不再急于用它来烹饪复杂的食物,而是每天都会生起一小堆火,不急不躁,让火焰慢慢地烘烤着潮湿的灶体,让砖石和泥浆在温度的变化中逐渐贴合、固化。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柴薪的匮乏与不同。厂区里还能找到青冈木和松枝,这里只有些零碎的、木质疏松的杂木和废旧板材。燃烧时火力不稳,烟气也大,带着化学品的异味。他开始尝试不同的柴薪搭配,记录它们燃烧时的火力特性、烟气大小,甚至那烟气对锅中食物可能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气息影响。
那几株移栽过来的苦藠,是这片秽土上最珍贵的绿色信标。陈默几乎像呵护婴儿般照料着它们。他用周文斌清理出来的、相对干净的碎砖,在它们周围垒了一圈小小的矮墙,既作标记,也勉强挡风。浇水极其节省,用的是沉淀过滤后的野塘水,每一次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它们脆弱的根系。令人惊异的是,这几株苦藠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珍视,尽管环境恶劣,它们竟真的在这片新土中扎下了根,嫩芽缓慢而坚定地舒展开来,那抹绿意,在周遭一片灰黑破败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也格外给予人慰藉。
真正的挑战,来自于烹饪本身。水的异味是最难克服的障碍。无论怎么沉淀、过滤,那股土腥和隐约的**气总是如影随形。陈默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来“驯服”这水——将水烧开后长时间沸腾,投入烧热的洁净卵石,甚至加入一点点他们带来的、旧灶的灰烬来吸附杂质。效果有限,但他在一次次失败中,勉强找到了一种能够最大限度压制异味的水处理方法。
食材的获取更是步履维艰。周文斌几乎踏遍了周边所有能想到的地方,能找到的可食用野菜越来越少,品相也越来越差。偶尔能找到一点被菜市场丢弃的、发蔫的萝卜或白菜帮子,都如同发现了宝藏。肉类更是奢望。
这天,周文斌不知从哪里弄回来一小袋品相极差、颜色发暗,甚至带着些许霉点的豆子,说是附近一个制作劣质淀粉的作坊丢弃的下脚料。“默哥,这个……你看还能用吗?实在找不到别的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忐忑。
陈默接过袋子,抓起一把豆子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霉味和劣质豆腥气很重。他沉默了片刻,没有扔掉,而是将豆子倒入盆中,加入大量的清水和一点点盐,反复搓洗,浸泡。直到水色不再那么浑浊,霉点也被大部分搓掉。
他将处理过的豆子倒入锅中,加入大量的水,开始长时间熬煮。灶火被他控制得极其微弱,保持着一种将沸未沸的状态。豆子在水中缓慢翻滚,渐渐破裂,释放出淀粉,但也将那难以去除的、劣质的豆腥气一并带入水中。
周文斌和顾清澜在一旁看着,心里都捏着一把汗。这豆子的基础太差了,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陈默却极有耐心。他守在锅边,不时撇去浮沫,观察着豆粥状态的变化。熬煮了将近两个时辰,锅中的水已经耗去大半,豆子几乎完全融化,形成了一锅极其粘稠、颜色深暗的豆糊。
就在这时,陈默迅速将灶膛里剩余的火撤出,只留一点炭火余温。他拿出顾清澜之前晾晒的、仅存的一点干野菊花和薄荷,用手碾碎,撒入锅中,随即迅速盖上锅盖,利用那点余温,让花草的香气闷入豆糊之中。
几分钟后,他掀开锅盖。
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劣质豆腥气并未完全消失,却被野菊的清苦和薄荷的凉意巧妙地中和、压制了下去,形成了一种复杂而略带诡异的,但至少不再令人反感的复合气息。
陈默将豆糊盛出。它看起来依旧粗糙,颜色黯淡。
他率先尝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眉头微微舒展。
“能吃。”他只说了两个字。
周文斌和顾清澜也各自尝了一口。口感粗糙,豆腥气若有若无,但野菊和薄荷的气息确实带来了一丝清爽,掩盖了最令人不悦的味道。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扎实的、能够果腹的淀粉。
这算不上美味,甚至可以说是艰难。但在这片秽土之上,能将如此不堪的食材,转化为可以下咽、能够提供能量的食物,本身,就是一种近乎奇迹的胜利。
三人默默地分食着这锅味道古怪的豆糊。
外面,垃圾转运车轰鸣着驶过,卷起尘土和碎屑。
窝棚里,灶膛的余温尚未散尽,那几盆苦藠在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中,静静地泛着绿意。
微光虽弱,却顽强地,在这片秽土之上,持续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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