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恶劣,远超想象。窝棚低矮,成年人进去需得弯腰,棚顶是破烂的石棉瓦,缝隙处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塑料布和硬纸板勉强塞住,四面漏风。紧邻的公共厕所散发着经年累月的、令人作呕的氨水与腐殖质混合的刺鼻气味,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与窝棚本身潮湿霉烂的气息交织,形成一种凝固的、几乎能触摸到的污浊。夜里,老鼠在棚顶和角落窸窣跑动,偶尔还有不知名的虫豸掉落在脸上、身上。
周文斌和顾清澜起初几乎无法入睡,被气味熏得头晕眼花,被各种细微的声响惊扰。他们用破旧的衣物捂住口鼻,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彼此压抑的呼吸,感受着这近乎非人的生存环境对意志的残酷磨蚀。
唯有陈默,似乎对这恶劣浑然未觉。他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了窝棚后面那片刚刚清理出来的、依旧如同伤疤般的空地上,以及那座歪斜的新灶上。
垒灶用的碎砖瓦片形状不一,砌出来的灶体自然凹凸不平,甚至有些摇摇欲坠。陈默却不急不躁,他用和丁稀泥,仔细地将砖石之间的缝隙抹平,加固关键部位。他没有合适的工具,就用一块边缘磨得光滑的碎瓷片,一点点地刮,一点点地修,像是在雕琢一件易碎的珍宝。泥浆糊满了他开裂的手掌,沾在他花白的鬓角和胡茬上,他也毫不在意。
新灶落成后的第一顿饭,近乎一种仪式。米是周文斌用最后一点钱买来的最便宜的陈米,水是从远处一个尚未完全干涸的、漂着油污和落叶的野塘里费力挑回来的,带着一股土腥和淡淡的**气息。食材,只有几棵在垃圾堆边缘发现的、侥幸未被完全污染的、瘦小发蔫的野荠菜。
陈默仔细地淘洗着米,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淘米水不再那么浑浊。他将野荠菜反复清洗,摘去黄叶和根须,只留下最嫩的一点芯。灶火升起,用的是他们从旧地带来的、混合了青冈木和松枝的最后一点柴薪,火焰在陌生的灶膛里燃烧,声音有些发闷,不如在旧灶时那般通透嗡鸣。
他没有做复杂的菜,只是煮了一锅荠菜粥。米在浑浊的水中翻滚,渐渐开花,与切碎的荠菜末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黯淡的、黄绿相间的颜色。没有油,没有多余的调味,只在最后撒了一小撮粗盐。
粥成了,盛在洗刷了无数遍的粗陶碗里。米粒并未完全糜化,带着陈米特有的、略微粗糙的口感,荠菜的清苦气息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来自劣质水质的土腥味。
周文斌和顾清澜捧着碗,看着碗中这堪称粗粝的食物,又看看周遭这污秽不堪的环境,鼻尖萦绕着公厕挥之不去的恶臭,一时间,竟有些难以下咽。这哪里是“人间烟火”?这分明是挣扎在生存线最底层的、近乎野兽般的苟活。
陈默却端起碗,神色平静。他先是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粥的热气,仿佛在分辨其中每一丝细微的气息构成——米的陈腐,荠菜的清苦,水的土腥,甚至还有这新环境特有的、污浊的空气分子。然后,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很仔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像是在对抗那不佳的口感与隐约的异味,又像是在极力捕捉和分辨着什么。
周文斌和顾清澜看着他,也默默拿起勺子,屏住呼吸,几乎是带着就义般的心情,吃下了第一口。
味道,确实不好。陈米的糙,野荠未经油水滋润的涩,水质带来的杂味,都在提醒着他们处境的艰难。
然而,当那口温热、粗糙的粥滑过喉咙,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袋时,一股熟悉的、属于食物的、最基础的暖意,还是顽强地弥漫开来。这暖意驱散了些许春夜的寒凉,也暂时压下了翻涌的恶心感。
陈默吃完一碗,又盛了半碗。他端着碗,走到窝棚门口,蹲下身,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垃圾转运站隐约灯光的夜色。他就那么蹲着,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粥吃完,连碗沿都舔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站起身,对周文斌和顾清澜说:
“味道是不好。”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但能吃出米是米,菜是菜,盐是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座歪斜的新灶,扫过那几盆在污浊空气中依旧挺立着嫩芽的苦藠。
“这火,没灭。这地气,咱们也带过来了。”
“味道差了,可以慢慢调。环境脏了,可以一点点收拾。”
“只要咱们自己,别先脏了,别先垮了。”
他说完,不再多言,拿起水瓢,开始清洗锅碗。
周文斌和顾清澜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空了的碗,心中那团被恶劣环境几乎压灭的火苗,仿佛又被这朴实到近乎残酷的话语,重新吹亮了一丝。
是啊,味道差了,可以调。环境脏了,可以收拾。
只要人还在,心气还在,这“烟火”,就总能在最不堪的秽土中,挣扎着,生出它顽强的根。
这一夜,窝棚里的气味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老鼠的跑动声也仿佛远了一些。
新的征途,就从这一碗滋味粗粝、却真实滚烫的荠菜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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