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手中那碗冒着孱弱热气的“乱炖”,与工程车液压钳那冰冷狰狞的金属巨口,在阴沉的天空下,构成一幅荒诞而悲怆的画面。那举起的热气,像一句无声的诘问,飘散在凛冽的空气里,却似乎无法穿透执法者们脸上那程式化的冷漠。
黑脸队长看着陈默和他手中的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硬。他或许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但肩上的职责和身后那代表着“规则”与“秩序”的钢铁洪流,迅速将那丝微不足道的波动碾碎。
“妨碍公务,一并带走!”他不再看那碗饭,挥手下令。
两个城管队员上前,就要去拉陈默。
“别碰他!”周文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挣脱了钳制,红着眼眶扑上来,用身体挡在陈默前面,“要拆先拆我!”
顾清澜也冲上前,紧紧抱住陈默另一只胳膊,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构成一道脆弱的屏障。她仰着头,看着那些冷漠的面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
场面一时僵持。城管队员们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决绝地以肉身相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刹车声再次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乎是甩尾般停在了城管皮卡旁边,溅起一片泥泞的雪水。
车门打开,钟院士和那位曾来过一次的沈先生,几乎同时下车。钟院士依旧是那身朴素的中山装,脸色凝重。沈先生则穿着深色大衣,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地扫过现场。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一边倒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黑脸队长显然认识钟院士,脸色变了几变,上前一步,语气恭敬了些,但依旧坚持原则:“钟老,您怎么来了?我们这是依法执行拆除任务,他们暴力抗法……”
“依法?”钟院士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依的哪条法?哪条法规定了,一口传承技艺的灶台,一片自己开垦的土地,就一定是‘散乱污’?就一定非要拆之而后快?!”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那巨大的液压钳,扫过那些如临大敌的执法队员,最后落在被周文斌和顾清澜护在身后的陈默身上,看着他手中那碗早已凉透的、混杂的食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惜。
沈先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钟院士身侧,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了那座沉默的土灶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黑脸队长被钟院士问得一时语塞,脸色阵红阵白,梗着脖子道:“钟老,这是区里统一部署的整治行动,我们只是执行命令!而且这里确实存在安全隐患,环境卫生也不达标……”
“安全隐患可以整改!环境可以治理!”钟院士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气,“但有些东西,拆了就没了!是永远都没了!你们这是在拆我们这座城市的魂!是在刨文化的根!”
他的话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厂区回荡。几个年轻的城管队员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沈先生此时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王队长,事情我们都了解了。你看这样如何,拆除行动,暂缓。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你们区里一点时间,重新评估一下这个地方的价值。寻找一个既能符合管理规定,又能保留这份独特文化遗产的……两全之策。”
他说话时,目光是看着黑脸队长的,但眼角的余光,却似乎始终没有离开过陈默。
黑脸队长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钟院士的威望,沈先生那看似商量实则不容拒绝的语气,都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看了看身后那庞大的工程车和等待命令的队员,又看了看对面那三个以命相护的男女,以及那两位分量不轻的人物,最终,咬了咬牙。
“好!既然钟老和沈先生都开口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我们可以暂缓!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强硬起来,“只是暂缓!如果最终拿不出一个‘合规’的方案,下次,谁来都没用!”
他狠狠瞪了陈默三人一眼,挥手示意队员和工程车撤退。
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白色的皮卡和黄色的工程车,带着未竟的“使命”,悻悻地调头离开,碾过泥泞的雪地,留下两道肮脏的车辙。
压迫感骤然消失,但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另一种沉重的、悬而未决的茫然。
周文斌脱力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顾清澜也松开了抱着陈默的手,身体微微摇晃,靠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陈默缓缓放下了那只一直举着的、早已冰凉的碗。碗中的食物糊成一团,颜色黯淡,像他们此刻的心情。
钟院士和沈先生走了过来。
钟院士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和三人劫后余生般的疲惫,重重地叹了口气:“委屈你们了。”
沈先生的目光则落在陈默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陈师傅,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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