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债务迷宫中的光 第113章 断尾

青皮头夹着那个装着灰烬的陶罐离去时留下的狠话，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个月，三十天，像悬在脖颈上的倒计时沙漏，每一粒沙子的滑落，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周文斌整个人都垮了。之前的焦虑和愤怒，此刻全化作了无边的悔恨和绝望。他蜷缩在墙角，不吃不喝，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是我害了大家”、“我对不起默哥”。顾清澜怎么劝都没用，只能红着眼眶，一遍遍清点着那叠薄得可怜的钞票和所剩无几的米粮，试图从绝望中再榨出一丝希望。

陈默却异常地平静。他没有责怪周文斌，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关于那笔债务的细节。他只是默默地，将灶膛里那点将熄的余烬重新拨亮，添上几根细细的柴薪，让火焰维持着一种最低限度的、不至于彻底熄灭的状态。

他走到后院，在那片被冰雪冻得硬邦邦的篱笆小园边蹲下。目光落在那几株逆寒而生的苦藠嫩芽上。冰雪覆盖下，那抹嫩黄似乎比前几天更加舒展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生命力。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芽尖上凝结的冰霜。

然后，他站起身，回到屋内，对依旧失魂落魄的周文斌和忧心忡忡的顾清澜，只说了三个字：

“卖房子。”

周文斌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顾清澜也愣住了。

他们都知道，陈默在老街还有一处极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祖产，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最后的退路。之前无论多难，他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默哥！不行！那是你……”周文斌激动地想要阻止。

“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陈默打断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没了退路，才能往前闯。”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破旧的门卫室，扫过那座沉默的土灶，扫过周文斌和顾清澜憔悴的脸。

“这口气，不能散。”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悲情控诉，只有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独自奔波于老街和房产中介之间。那处老房子又小又旧，地段也偏，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中介带着各色人等来看房，挑剔着墙皮的剥落，抱怨着采光的不足，讨价还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割在陈默的心上。但他始终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最终签下那份薄薄的买卖合同，接过那叠远不足以还清债务的钞票时，他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钱拿到手，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让周文斌联系那个青皮头。

还是在“人间烟火”那间破旧的门卫室里。青皮头带着人来了，看到桌上那叠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露出贪婪的神色。

“就这点？”他掂量着那叠钞票，语气不满，“连本钱都不够！剩下的呢？利息呢？”

“只有这些。”陈默平静地看着他，“房子卖了，就这么多。”

“妈的！耍我？！”青皮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老子说了连本带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周文斌咬着牙，握紧了拳头。顾清澜脸色苍白，下意识地靠近了陈默一步。

陈默却依旧稳如磐石。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那叠钞票旁边。

那是一把刀。不是砍骨刀，而是一把样式古朴、刀身狭长、寒光凛冽的剔骨尖刀。刀柄被岁月磨得油亮，那是他师公传下来，据说曾是他家祖上御厨用过的宝贝，是他视为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个，抵剩下的。”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够了吗？”

青皮头看着那把一看就非凡品的古刀，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就要去拿。

“等等。”陈默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如炬，盯着青皮头，“刀给你，债，两清。以后，别再踏进这里一步。”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竟让混不吝的青皮头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哼！算你识相！”青皮头一把抓过那把古刀，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冰凉的刀身，又贪婪地扫了一眼那叠钱，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行了！这笔账，就算清了！我们走！”

他带着手下和钱、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被关上，屋内再次陷入死寂。

周文斌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看着陈默那空荡荡的、曾经常年挂着那把古刀的腰间，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陈默的腿，失声痛哭：“默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顾清澜也别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陈默不仅卖了祖产，更是将他精神世界里的一部分传承，亲手斩断，用来填补周文斌挖下的窟窿。

陈默没有推开周文斌，也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是默默地站着，任由周文斌抱着他的腿痛哭。他的目光，越过周文斌抽动的肩膀，投向窗外。

天色将晚，暮色四合。远处的城市华灯初上，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他失去了老街的祖屋，失去了师公传承的古刀，失去了《美食心谱》的灰烬。

他几乎一无所有了。

但他还站着。

他还守着这口灶，这片地，和身边这两个愿意与他一同沉浮的人。

断尾，或许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斩断所有牵绊和侥幸，让自己变成一把更纯粹、更锋利的刀，去面对前方更加黑暗、也更加未知的征途。

灶膛里，那簇被他精心维持的火焰，在暮色中，顽强地跳动着，映亮了他棱角分明、写满风霜却依旧不肯低头的脸庞。

一无所有，便也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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