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松枝燃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舌活泼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发出欢快而持续的噼啪声,那是青冈木所没有的热烈。松脂特有的、带着山林阳光记忆的香气,混着水汽蒸腾而上,将屋内原本清冷潮湿的空气彻底驱散,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令人鼻尖发痒的踏实气息。
铁锅里的水翻滚着,奶白色的汤汁逐渐浓郁,大块的排骨在其中沉浮,释放出扎实的肉香。姜块和野葱段在沸水中舒展,贡献着它们辛辣而质朴的底蕴。这香气不再是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需要用心去捕捉的“本味”,而是变得浓郁、直接、充满力量,像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慰着每个人被严寒和贫瘠折磨得近乎麻木的感官。
周文斌蹲在灶前,负责照看火候,按照老人的吩咐,在大火烧开后,仔细地用勺子撇去浮沫。他看着锅里那翻滚的、实实在在的肉和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肚子里压抑许久的馋虫被这霸道的香气彻底勾了出来。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军大衣老人,老人依旧沉默地坐在小凳上,就着火光,专注地烤着他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顾清澜默默地将杂面馒头放在灶台边沿,借着那热度烘烤着。她又拿出几个粗陶碗和勺子,用热水烫过,整齐地摆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她的动作比平时轻快了些,眉宇间那被生活刻下的细密褶皱,似乎也被这暖意和香气熨平了几分。
陈默没有靠近灶台,他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那跳跃的松明火焰上。这火焰不同于青冈木的沉郁嗡鸣,它更亮,更烈,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他能“感觉”到那火焰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温度,透过空气,包裹着他冰冷的四肢。他的鼻子,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松脂香、肉香、姜葱香的不同层次,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暖而丰饶的嗅觉图景。
他的舌头,依旧大部分时间是麻木的。但不知是不是这过于浓郁香气的刺激,抑或是那株苦藠带来的裂缝尚未完全弥合,他隐约感觉到,舌根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麻木感的……悸动。像是一颗被埋藏太久的种子,在感受到足够的暖意后,终于忍不住想要探出头来。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与陈默无声地交流了一瞬,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烤火。
时间在松明的噼啪声和汤汁的咕嘟声中缓缓流淌。屋外的风雪似乎也被这屋内的暖意所阻,呜咽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锅里的汤汁已经熬得浓白如乳,排骨上的肉也变得酥烂,用筷子一戳便能轻松剥离。香气已经浓郁到了极点,充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渗透到了每个人的衣物纤维里。
“差不多了。”老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平淡。他站起身,走到锅边,也不用勺子,直接用手拿起一块滚烫的排骨,吹了吹,就那么徒手撕扯下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他吃得很快,却很仔细,仿佛在检验火候,又像是在品味某种久违的滋味。
周文斌和顾清澜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人咽下口中的肉,点了点头,对周文斌说:“撒盐。”
周文斌赶紧拿来盐罐,小心地往锅里撒了些盐。
老人又示意顾清澜:“盛饭吧。”
顾清澜将烘得热乎乎的杂面馒头端上桌,又将那稀薄的米粥重新加热了一下。
老人这才拿起一个最大的陶碗,用勺子舀了满满一碗浓白的排骨汤,又挑了几块肉最多的肋排放在里面,然后,他将这第一碗汤,递给了站在阴影里的陈默。
陈默愣了一下,看着递到面前的、散发着诱人热气和香气的汤碗,没有立刻去接。
“趁热。”老人只说了两个字,语气不容拒绝。
陈默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热腾腾的陶碗。碗壁传来的灼热温度,让他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他低头,看着碗里奶白色的汤汁,看着那酥烂的、带着些许筋膜和油脂的排骨肉,看着汤面上零星漂浮着的、被熬煮得近乎透明的油花。
浓郁的、带着油脂和胶质香气的蒸汽,直冲他的面门。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汤,吹了吹,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滚烫,接触到他麻木舌面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那灼人的温度。紧接着,一股极其醇厚、鲜美的滋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感官的堤坝!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需要依靠其他感官去“脑补”的滋味,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油脂、氨基酸和时间的鲜醇!是盐分恰到好处地点亮所有风味的咸鲜!是姜葱去腥增香后留下的、画龙点睛般的辛香底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