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理工学院议事厅。
炉火烧得很旺,但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长桌两侧,坐着理工学院的核心成员:沈清禾、副院长陆文远(原孔维正的大弟子)、几位系主任,以及从各地赶回来的优秀毕业生代表。
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日益严重的罢考潮,以及随之而来的“反技术”舆论风暴。
陆文远首先发言,神色忧虑:“院长,各位同僚。当前的局势,已经不是单纯的技术推广问题。孔师发动罢考,是把技术放在了‘道统’的对立面。许多原本支持我们的寒门学子,如今承受着家族、师门和乡里的巨大压力,被迫选择站队。”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地说:“我收到了不少过去同窗的来信,他们并非反对技术本身,而是担心……技术推广得太快,会彻底摧毁现有的社会秩序,导致天下大乱。他们问:如果工匠都可以做官,农夫都可以议论政事,那么千百年来的士农工商之别在哪里?纲常伦理又在哪里?”
一位出身工匠家庭的系主任忍不住反驳:“陆副院长,纲常伦理,难道比百姓吃饱穿暖更重要吗?理工学院成立至今,培养了上千名工匠子弟,他们制造的水车、纺织机、农具,让多少百姓受益?这难道不是大功德吗?”
“功德自然是功德。”陆文远叹了口气,“可是功德不能代替秩序。各位想一想,如果没有明确的等级秩序,人人都想超越自己的阶层,社会如何稳定?朝廷如何运作?如今罢考潮兴起,官府半数瘫痪,就是证明。”
“那依照陆副院长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做?”沈清禾平静地问。
陆文远思索片刻,说道:“或许……应该暂时放缓技术推广中激进的步伐,尤其是涉及‘制度变革’的部分。比如‘技术官’的选拔,是否可以与传统科举并行,而不是替代?比如女子入学、为官,是否可以只限制在技术领域,而不涉及一般政务?以此来换取士林的缓和,争取时间,慢慢推行。”
“慢慢推行?”年轻的机械系主任激动地站了起来,“陆副院长,灾变只剩下十八年!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推行!现在每拖延一天,未来就多一分危险!”
“可是如果激起天下士子的全面反抗,不等灾变到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陆文远也提高了声音,“院长,您是最了解技术力量的人。但您也得承认,技术能改造物质,却难以改造人心。人心如果不服,再好的技术,也推行不下去!”
议事厅里一片寂静。炉火发出噼啪声,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这是理工学院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公开、激烈的理念分歧。一边是急于救世的紧迫感,一边是维护稳定的妥协论。而这两者,似乎难以调和。
沈清禾沉默着。她理解陆文远的担忧,也明白年轻系主任的焦虑。她自己何尝不是在两者之间挣扎?技术能解决生存问题,但解决不了认同问题。当大多数人还不认可你的“道”时,强行推进,确实可能产生反效果。
“我来说两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是农学系的老教授徐缓之。他年过六旬,原本是地方上的老农官,因为精通农事被特聘入学院。
徐老慢慢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把稻穗——那是理工学院培育出的第一代耐寒稻种,穗大粒饱。
“各位,老夫种了一辈子地,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一件事:种子撒下去,要赶上节气。早了,会冻死;晚了,会歉收。”他举起稻穗,“这稻子,是我们用了三年时间,反复选育才成功的。如果怕天冷不敢早播,那就永远种不出耐寒的稻子。”
他目光扫过众人:“技术推广,就像播种。你得看准时机,该冒的风险得冒。但冒险不是蛮干。我在乡下推广新农具时,从不强迫农户用。我先找几户愿意尝试的,让他们得到好处,其他农户看到了,自然就会跟着用。”
“您的意思是……示范点?”陆文远若有所思。
“对,示范点。”徐老点头,“我们理工学院,就是最大的示范点。但光是我们示范还不够,要让天下人看见——看见用了新技术的人,活得更好;看见学了新技术的人,前程更广。等看得人多了,信的人多了,那时候再推广,就自然而然了。”
沈清禾眼睛一亮。徐老的话提醒了她。她一直想着如何“说服”天下人,却忘了最重要的是“展示”。用事实说话,比任何辩论都有力。
“我赞同徐老的意见。”她开口,声音清晰,“我们不能因为罢考潮就退缩,但也不能不顾现实强行推进。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
所有人都集中精神听着。
“第一,集中力量,打造几个‘技术惠民示范县’。挑选基础较好、矛盾较小的县,投入资源,全面推行新技术、新制度。目标是在一年内,让这些县的人均收入、识字率和健康水平有明显提升。然后,邀请天下的士子和百姓前来参观。让他们亲眼看看,新技术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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