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新元年,冬。
罢考的风潮在真实的冬季来临前就已出现,而且势头更猛。
孔维正那篇《告天下士子书》发布之后,其影响在一月之内就扩散开来,席卷了十三个州。
太学里有七成学子离开,州学县学更是几乎空无一人。
各地官府递交的奏报堆在李晏的御案上,内容都带着相似的惶恐:“州学博士三人辞职,学子八百,留下的不足百人。”“县试报名人数只有去年的三成,乡绅大都表示要‘静观其变’。”“府衙的文书、主簿、典吏联合请求辞官,声称‘不敢违背圣人的教诲’。”
更麻烦的是,这股风气开始向社会基层扩散。
一些推行新政最主动的县乡,私塾先生关闭了学堂,学童们也中断学业回到家中。田间地头流传起新编的童谣:“格物格,奇技淫巧害国家;新政新,礼乐败坏断人伦。”
“他们在争夺下一代。”沈清禾站在御书房的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情况严重的地区,“青州、云州、江州……都是我们早期技术推广最快、地方豪强反抗也最激烈的地方。这并非偶然。”
李晏揉着发疼的眉心:“孔维正的这一招,直接打击了新政的根基。朝廷可以暂时缺少一些官员,但不能失去一代读书人。人才基础一旦断绝,新政就无法延续。”
“他想逼我们做出让步。”沈建州从一堆数据册中抬起头,表情严肃,“我们调查过,带头罢考的所谓‘寒门学子’,六成以上与当地豪族有姻亲、田产或债务上的联系。真正贫困的子弟,很多人私下找到理工学院在各地的宣讲点,询问‘还能不能参加考试’。”
“这表明人心还没有完全失去,只是受到了胁迫。”林雅刚从江南回来,带来了更确切的商业情报,“苏月见那边也面临压力。江南几大书院联合抵制‘奇技之书’,她计划开办的‘技术书坊’有三处被砸。但有个有趣的现象——”她停顿了一下,“底层的工匠、账房,甚至一些识字的妇女,都在偷偷购买简化版的《农工算学入门》,黑市上的价格涨了三倍。”
“有需求,就有突破口。”沈锐满身尘土,从北境赶回,“萧绝在沧江北岸增兵到二十五万,但没有行动。谢玄放出的消息是:‘等待士人之心尽归我主。’他们在等我们自己内部混乱。”
四人的目光在御书房中央交汇。窗外,冬天的第一场雪正细细地飘落。
“不能退让。”李晏站起身,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决,“退了这一步,之前所有的牺牲就都白费了。青州平叛时没有退,苏月遇刺时没有退,现在更不能退。”
“但也不能强行镇压。”沈建州补充,“思想上的分歧,用强制手段不如用道理说服。孔维正敢于发动罢考,是因为他占据了‘道统’的制高点。我们必须把他拉下来,拉到‘民生’的层面上来讨论。”
沈清禾的眼睛微微一亮:“父亲的意思是……”
“他罢考,我们就开设‘特科’。”沈建州指着地图说,“格物科、算学科、农工科、医科——凡是有一技之长,能通过实际操作考核的人,不论出身,都可以授予官职。第一批的名额……至少要有一千。”
李晏皱眉:“一千?朝中未必有这么多空缺职位。”
“没有空缺,就创造职位。”林雅接话道,“各州增设‘技术推广使’‘水利巡察’‘工坊监理’;各县增设‘农技员’‘医官助理’‘蒙学教习’。这些都是急需人手的实际岗位,品级可以不高,从九品、未入流开始,但必须有明确的晋升途径。”
“同时,”沈清禾走到书案前,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草案,“颁布《技术专利奖励细则》。凡是有实用发明或改良的人,经‘技术咨政院’评定后,可根据等级授予官职、赏银,或者享受专利分红。让天下人都看到——读书不只是为了做官,更是为了做事;事情做得好,同样有好的前程。”
沈锐抱着手臂说:“军队这边,我可以放出消息:理工学院的毕业生,入伍后直接授予‘技术士官’,优先获得晋升。有些寒门子弟在文官道路上受阻,或许会考虑转投军职。”
一个多方位、系统性的应对方案,在四人的讨论中迅速确立。这不仅是策略,更是一种态度:旧的路被堵住了,我们就开辟新的路;旧的规则行不通了,我们就建立新的规则。
但当具体实施时,阻力才真正显现出来。
三日后,李晏在朝会上宣布了“特科取士”的方案。老宰相周延当庭跪下,流着眼泪说:“陛下!这个先例一开,工匠商贩都能进入朝堂,圣贤之道将置于何地?老臣……恳请辞官还乡!”
接着,吏部、礼部、国子监共二十七名官员联名上书,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辞职。太和殿上,近三成的官员位置空了出来。
消息传出后,罢考的风潮更加猛烈。江南甚至出现了儒生集体“哭庙”的事件——他们在文庙前披散头发,赤着脚,长时间跪地痛哭,指责“技术扰乱道统,国家将要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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