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五,沧州商会总堂。
往日商贾聚集、喧闹的大堂,今天却布置得庄重而简朴。长条楠木桌两侧,坐着三州四十六家大小商号的东家或掌柜。上首的主位空着,左右次席分别坐着苏月见和沧州商会原会长、布商陈有福。
气氛有些微妙。
陈有福年过六旬,体态圆润,手里把玩着一对包浆油亮的核桃,眼皮半垂着,像是在养神。他是沧州本地商界的“老资格”,名下的布庄、粮行、当铺遍布三州,还和周显仁有姻亲关系。周显仁倒台后,他一直暗中观察,既不公开反对沈家,也从不主动靠近。
今天这场“农商联合社”成立大会,他本不想来,但沈建州亲自下了请帖,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各位,”苏月见站起来,一身靛蓝色的劲装在满堂的绫罗绸缎中显得格外干练,“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共同商议一件大事,成立‘三州农商联合社’。”
她展开一卷章程,大声说:“联合社由三州官府牵头,整合土地、劳力、技术、销售四个环节。凡是入社的,都必须遵守社章,共享资源,共担风险,共享红利。”
台下立刻议论纷纷。
“苏姑娘,”一位粮商忍不住开口,“这个‘联合社’和以前的商会,有什么不同?”
“有三点不同。”苏月见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商会只管买卖,联合社要从源头管起,统一采购种子、农具,统一规划种植,统一收购加工,统一对外销售。简单说,就是产、供、销一体化。”
“第二,商会利润归东家所有,联合社利润三成留作发展基金,两成给社员分红,五成投入技术研发和民生建设。”
“第三,”她目光扫过众人,“商会可以自由进出,联合社一旦加入,三年内不能退出。但社内所有的技术、渠道、信息,必须无条件共享。”
“这……这不是强行买卖吗?”一名药商失声说。
“不是。”苏月见摇头,“入社自愿。但各位要想清楚——沈家改良的纺织机,效率是旧机器的五倍;新式水车,可以灌溉千亩旱田;还有即将推广的‘绿肥轮作’,能让亩产增加两成。这些技术,只对社员开放。”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转冷:“此外,靖王殿下已经奏请朝廷,凡是三州境内的官办采购、军需供应,优先从联合社调配。不入社的……自行决定。”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要么加入,分享技术红利和官方订单;要么被边缘化,在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中被淘汰。
陈有福终于睁开眼,慢悠悠地说:“苏姑娘好手段。只是老朽有一件事不明白——这个联合社,谁说了算?”
“社内设立理事会,由社员推举九人组成。”苏月见早有准备,“重大事项,必须理事会过半数通过。日常经营,由总掌柜负责。”
“总掌柜是谁?”
“正是在下。”林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林雅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襦裙,外面罩着素色的比甲,发髻简单地绾起,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她步履从容地走进大堂,身后跟着两名捧着账册的女账房。
“沈夫人?”陈有福微微坐直了身子。
“陈会长,”林雅在主位坐下,微笑着点头,“许久不见。”
“不敢当。”陈有福拱手,“沈夫人亲自掌舵,老朽倒是放心几分。只是……”他话锋一转,“商贸之事,繁杂琐碎,不是女子所擅长的。沈夫人身兼内宅、商会两头,怕是精力不够吧?”
这话听似客气,实则尖锐,暗指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插手商事。
林雅也不生气,从账房手里拿过一本册子,推到陈有福面前:“陈会长不妨先看看这个。”
陈有福翻开,瞳孔微微一缩。
册子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清晰地列出了过去三个月,沧州商会与沈家合作项目的盈亏数据:纺织合作社净利润八千两,水力工坊节省成本三千两,新式农具推广使粮价平稳、间接避免的饥荒损失预估两万两……每一项都有详细的出处和核算方法。
更让他心惊的是最后一页——对未来一年的预测:如果全面推广新技术,三州布匹产量可以增加三倍,粮食产量可以增加五成,整体商业规模可以翻一番。
这不仅仅是账册,是一份清晰的商业规划图。
“这些数据……”陈有福声音有些干涩。
“都是我带着账房一笔一笔核算的。”林雅平静地说,“陈会长经商四十年,应该知道数据不会骗人。旧有的模式,已经走到尽头了。小作坊式的生产,各自为战的销售,面对萧绝那般掌控北境资源的强手,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指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只有联合起来,集中力量,才能在乱世中活下去,活得更好。”
陈有福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沈夫人……老朽服了。”
他转向众人,缓缓地说:“陈氏商号,愿意第一个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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