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沧州府同知廨房。
深秋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内,沈清禾正俯首在书案前,为即将到来的格物试科整理考题。门房忽然在门外禀报,说有一位老铁匠求见,自称是“故人之后”。
“请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位老者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须发皆已灰白,脸上布满了被炉火熏烤出的深深烙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右手还缺了两根手指。
他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短褂,背上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布包袱,显得风尘仆仆。
“小老儿铁苍,拜见沈姑娘。”老者一见沈清禾,便要屈膝下跪。
沈清禾连忙起身,快步上前将他扶住:“老人家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您方才说……是故人之后?”
铁苍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用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捧着递了过来——那是一枚对剖开的铜鱼符的其中一半,上面锈迹斑斑,满是岁月的痕迹,但鱼身上的纹路却依旧清晰可辨,尤其是那鱼眼处雕刻的纹样,与她那块黑色铁牌上的“工”字纹样,竟是完全吻合。
“这是……”沈清禾的心跳蓦地加速。
“天工院的信物。”铁苍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哽咽,“小老儿的祖父,曾是天工院铁器坊的一名匠师。八十年前那场滔天大难之中,祖父侥幸逃得一命,从此隐姓埋名。临终前,他将这半枚鱼符传了下来,并留下遗训:‘若有一日,得遇沈家后人持令现世,便是我等后辈重归之时。’”
沈清禾紧紧握住那半枚冰冷的鱼符,急切地问道:“您……您是如何找到我的?”
“自青云县的筒车之名传遍沧州时,小老儿便留上了心。后来又听闻沈姑娘在州学开讲格物,设立试科,便更加确定,您定是沈家后人。”
铁苍激动地擦了把眼泪,“这普天之下,除了天工院的传人,还有谁能懂那些精巧绝伦的机关之术?又有谁有此等魄力,敢于重开格物之学?”
“老人家快请坐。”沈清禾为他倒上一杯热茶,待他情绪稍定,才低声问道,“您方才似乎提及,天工院后人如今分成了三派?”
铁苍点点头,他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当年大难之后,幸存的各坊后人因理念不同,渐渐分成了三支。
其一为激进派,以公输氏的后人为首,他们主张‘技术神权’,想要凭借超越时代的技术来掌控天下,甚至不惜……重启‘门’的秘密。这些人大多潜伏在北境,与那枭雄萧绝往来甚密,似乎是想借兵起事,颠覆朝廷。”
“那隐匿派呢?”
“以苏家、云家等几个大族为首。他们则主张彻底封存所有超越时代的技术,静待所谓的‘时机成熟’。他们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和情报网络,但思想固步自封,甚至会为了保守秘密,暗中破坏激进派和我们渐进派的行动。”铁苍说到这里,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清禾一眼,“前些日子来寻您的那位苏家姑娘,便是隐匿派年轻一代派出来监视外界的‘眼线’。”
沈清禾的心中一凛,苏月见那清冷的面容瞬间浮现在眼前。
“那……渐进派……”
“便是以沈姑娘您这一支为代表。”铁苍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敬,“当年,沈墨大人便是我们渐进派的领袖,他主张‘技术惠民,循序渐进’,认为技术应当用来改善民生,而非争权夺利。
只可惜……当年激进派发动夺权,隐匿派畏缩退让,只有沈墨大人率领的渐进派奋力抗争,最终却遭到了激进派与朝廷鹰犬的联合剿杀,几乎灭绝。”
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悲怆:“小老儿这一辈子,苦等了六十年,终于是等到渐进派的火种重燃了!沈姑娘,您祖父沈墨大人未竟的遗志,就要靠您来实现了!”
沈清禾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铁老,如今像您这样的渐进派后人,还有多少?”
“不多了,都像老鼠一样散落在各地,隐姓埋名地活着。”铁苍伸出那只残缺的手,扳着指头数着,“据我所知,明确身份的,还有七八人:两个和我一样的铁匠,一个手艺顶尖的木匠,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一个懂堪舆之术的风水先生,还有一个……在京城的钦天监里做杂役。”
“钦天监?”沈清禾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
“对,他道号云渺子。”铁苍的声音压得更低,“他是我们渐进派安插在朝中唯一的眼线,负责观测天象,预警灾变,同时监视朝廷动向。
这些年,若非他一直在暗中利用职务之便,为沈家消灾解难,转移视线,恐怕沈家也难以安稳至今。”
沈清禾心中恍然大悟,想起过往种种看似“恰到好处”的机遇与化险为夷,原来背后竟有这样一位人物在默默守护。
“铁老,您可愿留下助我?”
“小老儿这把年纪,别的干不了,但打铁的这手艺还没丢。”铁苍缓缓挺直了那佝偻了数十年的脊背,眼中重新燃起了匠人的火焰,“只要沈姑娘能画出图纸,小老儿便能将它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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