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启十二年,腊月初八。
天还没亮透,忠勇侯府的各处厨房就飘出了混合着各种谷豆的暖香。
大锅支棱着,里面翻滚着红枣、桂圆、莲子、核桃仁以及十几种米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甜的气息几乎要驱散这冬日的严寒。
府里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忙碌的喜气。
下人们穿梭往来,准备祭祀用的各色器具供品;主子们也难得都起了个大早,连带着族学里放假的孩子们,也都穿戴整齐,跟在长辈身后,准备参与这年关前最重要的祭祀活动。
林默难得清闲,裹着厚实的貂裘,揣着暖手炉,歪在瑞安堂临窗的暖炕上,看着院子里儿孙们忙碌的身影。
萧弘毅穿着隆重的祭服,板正着一张脸,指挥着下人摆放祭品,那架势,倒比在光禄寺当差时还严肃几分。
周氏穿梭在人群里,声音不高,几句话就把一团乱麻理顺了,颇有几分她婆婆当年的风范。萧明珩和萧景辉兄弟俩也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身后。
“啧,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嘛。”
林默满足地呷了一口热乎乎的牛乳茶,心里那点因为年底琐事生出的烦躁,也被这暖融融的气氛驱散了不少。
祭祀过程繁琐而肃穆,香烟缭绕中,萧弘毅领着全家人叩拜祖先,祈求来年家族平安顺遂。
祭祖完毕,已是晌午。大家分了腊八粥,各自回房歇息。
林默年纪大了,折腾一上午,精神有些不济,被白芷和苏嬷嬷扶着回内室歇息去了。
周氏却还不能歇着,她还得盯着各处收拾,清点祭器,安排晚上的家宴。
刚在花厅里坐下,想喘口气喝口热茶,门房就来报,说是周氏的堂姐,嫁入清流翰林李家的那位李周氏来了。
周氏一愣,堂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忙让人请进来。
不多时,李周氏便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年纪与周氏相仿,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遍地金通袖袄,头上插戴着一支足金的菊花簪并两朵点翠头花,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
“怀韫妹妹,”李周氏未语先笑,声音柔柔的:“今儿腊八,我想着你府上必定忙碌,本不该来打扰。可想着我们姐妹也有些日子未见了,心里挂念得紧。”
“叔叔婶婶也惦记你,让我务必来看看,给你送碗娘家的腊八粥,讨个吉利。”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那丫鬟手里果然捧着一个普通的食盒。
周氏心里那点疑惑散了,涌上些暖意,连忙起身相迎:“堂姐快坐,劳你惦记着,还特意跑一趟。”
她接过食盒,入手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就一小盅平平无奇的腊八粥,量少得可怜,连侯府主子们分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周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恢复自然,让人收了下去,又亲自给李周氏斟茶。
李周氏接过茶,却不急着喝,目光在花厅里扫了一圈,看似随意地感叹:“还是妹妹这里气派,瞧着就让人心安。”
“不像我们清流门第,清锅冷灶的,过年也热闹不起来。”
她拉着周氏的手,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妹妹,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我虽在府外,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唉,这高门大户的管家娘子,看着风光,内里的辛酸,也只有自己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道:“我听说,前阵子府上还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分家又是送庄子改造的……”
“妹妹你一个人撑着,上头还有婆母看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要跟姐姐说,咱们毕竟是血脉至亲。”
周氏笑意淡去三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话听着是关心,怎么句句都往她管家不易、婆母严苛上引?
外面风评明明已经在好转,堂姐却还抓着之前的事不放。
“堂姐多虑了,”周氏勉强维持着笑意,“母亲待我极好,府里事务虽杂,有母亲掌舵,我也只是从旁协助,算不上辛苦。”
李周氏仿佛没听出她的疏离,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不辛苦就好,姐姐就是怕你逞强。哎,还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她面露犹豫。
“堂姐但说无妨。”
“就是……府上这族学,如今在京城里,可是名声在外啊。”
李周氏斟酌着用词,“让女孩儿家也跟着舞枪弄棒,学那些庶务经济……妹妹,不是姐姐说你,这京城勋贵圈子里,讲究个脸面名声。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啊……”
她依旧充满“忧虑”:“姐姐是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府上哥儿姐儿们的名声和前程啊!尤其是珩哥儿,眼看就要议亲的年纪了……”
“怀韫妹妹,你可得多上心,劝劝老夫人,庶务终究是末流,正经科举文章才是正途。”
你看我们家志哥儿,”她说到自己儿子,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声音也扬起了几分:
“翰林院的学士都夸他文章根基扎实,是块科举的好料子!都说这回陛下亲试,他定能拔得头筹。日日埋头苦读,那才叫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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