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与儿子的那场对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看着幼子那充满怨恨、迷茫又被迫承受巨大痛苦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被父亲严厉训斥后,躲起来偷偷委屈不甘的自己。
直到此刻,当他站在父亲的位置上,面对一个因失去生母而崩溃、因真相冲击而迷茫、甚至走向偏激的儿子时,他才真切地体会到。
为人父母是何等艰难!
不是一味溺爱纵容就是好,如同他差点对辉儿做下的错事。也不是一味严厉苛责就能解决问题。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在他小时候,为了纠正他一个写字潦草的坏习惯,是如何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抓着他的手教。
在他顽劣顶撞、把墨汁甩得到处都是时,母亲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疲惫。
那时他只觉得母亲烦人,现在想来,那背后藏着的是多么深沉的忧虑和期盼!
怕他文不成武不就,怕他将来无法立足,怕他辱没了门楣……
母亲这些年,顶着人人厌烦的坏名声,守着这偌大的侯府,周旋于各房心思、内外琐事之间,还要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操碎了心。
她病重之时,自己却……
这份姗姗来迟的理解,如同给他的脊梁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
前方的路依旧艰难,学堂之事千头万绪,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柳柳氏背后的组织虎视眈眈……
但此刻,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本能地逃避,或是陷入盲目的愤怒与自怨自艾。
他知道了自己为何而战,知道了该守护什么,也知道了身后,始终有一位看似惫懒、实则洞若观火的老母亲,在为他,也为整个侯府,撑着最后一片天。
他迈开脚步,没有回书房,而是转向了瑞安堂的方向。
瑞安堂里,林默正在和白芷抢几块新出炉的桂花糖藕。
白芷苦口婆心:“老太君,您真不能再吃了,这桂花糖藕太甜腻,您今天已经吃了一盘了……”
林默捂住耳朵,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白芷:“……” 心好累。
见萧弘毅进来,她撩了下眼皮,含糊道:“哟,咱们的侯爷这是从哪个战场下来了?脸色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萧弘毅没像往常那样被母亲的话噎住或感到不耐。他走到榻前,撩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下倒把林默给整不会了,手里的糖藕都忘了咬:“……你这是做什么?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萧弘毅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诚恳:“母亲,儿子以前……是不是特像一根棒槌?还是实心的那种。”
林默:“……”
白芷及屋内伺候的丫鬟们纷纷低头抿嘴,肩膀可疑地耸动。
林默把糖藕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喽,你突然这么有觉悟,‘为父’……哦不为娘,心里甚是欣慰。”
“不过,你突然这样,我很难做啊,显得我以前骂你……骂得特别对。”
白芷:死脑子快想想伤心事啊!我不想丢工作啊!
萧弘毅脸上有些发热,但目光依旧坚定:“儿子愚钝,直至今日,才真正明白母亲多年的不易与苦心。以往……让母亲操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林默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倒收起了几分戏谑:“现在明白也不晚。棒槌嘛,敲打敲打,总有开窍的一天。就怕那榆木疙瘩,怎么敲都还是个实心儿的。”
“儿子不想再做棒槌了。”萧弘毅沉声道,“请母亲教我。”
萧弘毅回答得干脆,“柳氏走之前提到了什么组织,但我继续追问,她便咬死不答。这件事,母亲心中是否已有头绪?”
林默看了他片刻,见他眼神确实与以往不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静,终于点了点头。
“白芷,带她们都下去吧。”
“是。”白芷心领神会,立刻领着屋内所有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房门。
“行,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她示意苏嬷嬷取来一个扁平的木匣,里面是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还有那枚断裂的玉佩。“这是我这里目前根据各方线索拼凑出的一些信息,你先看看。对以后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商量商量。”
萧弘毅接过,目光扫过纸上关于“空山门”的记载,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林默等他大致看完,才缓缓开口,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你对东宫……如今情形知道多少?可曾留意?”
萧弘毅微微一怔,思索着回答:“太子殿下乃中宫嫡出,名分早定,性情……听闻颇为仁厚。
“父亲在时便多次嘱咐,萧家身为勋贵,当拥护嫡统。儿子在光禄寺也偶有接触,感觉是位守成之君,只是……”他斟酌着用词,“似乎稍显仁弱。”
“仁弱……”林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在这吃人的地方,仁弱有时候就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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