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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赖在京城不肯走，闷热得连知了都使劲叫唤。瑞安堂里，林默歪在临窗的榻上，有气无力地摇着团扇，看着窗外那几棵开始偷偷掉叶子的老树，对旁边绣花的周氏抱怨：
“这鬼天气，热得人骨头缝都发酥。好在快熬到头了，瞅见没，那老榆树都开始耍赖掉叶子了。再过些日子，月亮就该圆了，咱们府里也好久没一起热闹了。”
周氏抿嘴一笑：“母亲说的是，是该热闹热闹了。”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一阵不算小心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女孩细声细气的抱怨。帘子一掀，二夫人王氏带着女儿萧景兰进来了，一股热风也跟着灌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王氏声音洪亮，脸上的笑堆得比窗台上那盆秋海棠还灿烂，“哎呦，大嫂也在呢！真是巧了！”
林默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今儿又是什么由头？”
这王氏，自打庄子回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带着女儿来她这儿“点卯”。
美其名曰尽孝，实则那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是打量屋里的摆设，就是暗戳戳跟三房孙氏较劲。
“母亲您瞧，”王氏把缩在她身后的萧景兰往前推了推，“这丫头，非说祖母屋里的莲子羹最好喝，在自个儿院里闹脾气呢，媳妇只好带她来扰您清净。”
萧景兰怯生生地捧着个小碗，小声说：“给祖母请安。”
林默瞅了那碗一眼，心里门儿清。准是王氏听说前儿孙氏带着萧景玉来，她赏了碗冰糖莲子羹，这就立马有样学样地来了。
“白芷，”林默懒洋洋地吩咐，“给大小姐也盛一碗，多放点冰，降降火气。” 她特意加重了“降火”俩字。
王氏脸上有点挂不住，赶紧岔开话题，眼睛瞟向坐在稍远处安静看书的萧明珩，以及他手边小几上那盆长势喜人的建兰。
“哟，珩哥儿这兰花养得可真好！到底是大哥儿，心思就是细！”
她夸张地赞叹，随即话锋一转，开始日常拉踩，“不像我们景兰，笨手笨脚的，叫她绣个帕子都绣不利索，也就勉强能背几首诗，弹两首曲子，还不成调子……”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我女儿虽然都干的并不怎么样，但我们会“高雅”的。
周氏只当没听见，继续绣她的花。
林默更绝，直接打了个哈欠，对萧景兰招招手：“过来，兰丫头，别听你娘瞎叨叨。女孩子家，开心最要紧，背不出诗没啥，祖母又不会饿着你。”
萧景兰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慢慢挪到榻边。
林默顺手从旁边碟子里拿了块新做的桂花糖递给她：“尝尝，比莲子羹甜。”
王氏看着女儿接过糖，气得暗自掐了掐手心。这老太婆，就会用糖衣炮弹腐蚀她们的母女情！
这几乎成了瑞安堂每日的固定节目。
王氏变着法儿地想让女儿出头，不是今天让萧景兰当众背古诗，就是明天让她弹筝，试图在“才艺”上碾压走“天真烂漫”路线的萧景玉。
而林默，总能用各种方式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有一次，王氏炫耀萧景兰熬夜绣了个复杂的“喜鹊登梅”屏风，林默瞥了一眼，慢悠悠道：
“嗯，绣得是不错，就是这喜鹊眼神有点呆，像没睡醒。小孩子家，少熬夜，长不高。”
还有一次，萧景兰弹琴，因为紧张磕巴了一下，王氏赶紧打圆场说孩子苦练。
林默点头：“是挺苦的，听着就跟那秋后的知了似的，有气无力，怪可怜的。以后别逼她练了，听着都累。”
几次三番下来，王氏憋了一肚子邪火。今天又来了一颗桂花糖，等回到自己院里，终于爆发了。
“偏心！忒偏心了！”她摔了个茶杯，对着萧弘业抱怨，“三房那个闷葫芦带着个小傻子，天天在母亲面前卖乖就能得脸！”
“我们景兰这么用功，倒落不下好！那老太婆就是看我们不顺眼！”
萧弘业正为填不上的亏空焦头烂额，没好气道：“你消停点吧！还嫌不够乱？母亲那是眼光毒，你那点小心思，她门儿清！”
“我不管！”王氏气红了眼，“这安我是请不下去了！明儿我就病了，不去了！” 她说到做到！
周氏如今来瑞安堂也越发频繁，有时是带着账本“请教”，有时就是单纯带着儿子来“蹭”点心，美其名曰“跟您这儿沾沾仙气儿”。
那盆被萧明珩救活的建兰，已然适应了瑞安堂的环境，不仅叶片油绿，更是抽出了好几支新芽，显得生机勃勃。
林默没事就伸个大拇指夸两句：“还是珩哥儿会养！这兰花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什么……你想吃好吃的？一会让小厨房加一个你爱吃的椒麻藕条！这会吃藕最是时候了！”
萧明珩虽依旧话少，但听到祖母夸奖，眼神会亮一下。
……但他没说想吃什么啊！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哐当”一声，然后就有婆子连连和茯苓告罪，说是正在修缮屋顶，没留神碰倒了一架竹梯。
萧明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肩膀一颤，手里的书差点掉下去，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若是以前，他怕是早已惊惶难抑。但此刻，他回头看到是祖母依旧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母亲也只是顿了顿手中的针线，抬头对外扬声道：“算了，都仔细着点，没伤着吧？”
得到外面“没事没事”的回应后，周氏便又低头继续绣花了，仿佛刚才只是风吹叶落。
萧景玉更是完全没受影响，还在努力地用胖手指试图把一块核桃酥掰成两半。
萧明珩看着这一幕，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慢慢地、一下一下地落回了原处。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稳了书，虽然指尖还有些微凉，但那种灭顶的恐惧却没有袭来。
他好像……真的有点习惯了。
林默将孙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默默给周氏点了个赞。儿媳妇这执行力，没得说。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少了夏日的毒辣，多了几分温和，静静地洒在说笑的妇人、专注的少女和渐渐舒展了眉眼的少年身上。
林默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没有王氏聒噪的午后，舒服舒服舒服舒服！
她揉了揉肚子，嗯，中秋宴的螃蟹，得让庄子上挑最肥的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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