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的议事厅,窗棂格子里透进来的光,落在厚厚的灰尘上,能看见细小的颗粒在缓慢浮动。会议尚未开始,几位先到的官员正三两两低声交谈。
萧弘毅抱着几卷新调阅的旧档往议事厅走,准备提前进去寻个角落位置。廊下穿堂风冷飕飕的,刮得人脸皮发紧。
“哟,萧承旨,又去挖宝呢?” 李主事捧着个暖手的黄铜手炉,慢悠悠走过来,恰好挡了半边道。
“要我说,这枢密院的故纸堆,怕是都被你翻出包浆了吧?可挖着什么前朝密旨、惊天秘闻了?”
他嗓门不小,旁边两个抱着文书低头快步走过的低阶书吏,脚步不自觉地慢了半拍,耳朵却悄悄竖着。
萧弘毅停下脚,侧身让了让:“李大人说笑了,下官资历浅,多看些旧例,免得办差时出纰漏,贻误公事。”
“纰漏?”李主事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又荒唐的词儿,嗓门又拔高了些,“你当咱们枢密院是什么地方?”
“经办的都是军国要务,哪一道手续不是按章办事,层层核验过的?萧承旨这话……莫不是觉着我们这些老人办事不牢靠,专等你来查漏补缺?”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厅门口正在寒暄的两位郎中停下了话头,看过来的眼神里都多了些玩味。
萧弘毅抬眼看向李主事,对方脸上那层虚假的笑意底下,藏着明显的排挤和挑衅。
“李大人言重了。”萧弘毅微微躬身,
“下官想着若能从前人定下的规矩里多领悟一二,办差时也能少出些差错,也可以不给上官和同僚们添麻烦。”
他抬眼看向李主事,目光坦率:“至于纰漏之说,下官万万不敢妄言。诸位大人都是经年的老手,行事自有章法。下官若有不当之言,也是求学心切,绝无他意。李大人方才所言……倒让下官惶恐,莫非是说……”
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像是不解:“大人是觉着,这些旧例章程……本身有什么不妥,才不愿让人多瞧、多问?”
李主事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旁边几位原本被李主事话里话外绑定了的官员,此刻眼神也微妙地变了变,下意识地与李主事拉开了些许无形的距离。
是啊,你李主事核的账,关我们什么事?新人多看看旧例学习,有什么错?你慌什么?
萧弘毅将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适时地又垂下眼帘,恢复了那副温吞守礼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犀利的反问从未存在过。
就在这时,值房门开,张枢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廊下微妙的对峙瞬间消散于无形。
众人纷纷敛容正色,拱手行礼,然后默契地依次步入议事厅。
萧弘毅跟在末尾,怀里依旧抱着那几卷旧档,寻了他惯常坐的靠窗次末位。
坐下后,他将旧档在面前小心摊开——不是今日要议的北境换防章程,而是几本边角磨损、纸张泛黄发脆的旧档。
这是他近半个月来,从库房角落里挖出来的宝贝,承启八年到十二年间,各地卫所军械报损与核销的流水细目。
此时,张枢密已在主位坐定,略清了清嗓子,厅内私语声便低了下去。
“今日所议之首务,”张枢密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乃是京营奏请的那批老旧火铳处置款项,兵部与工部意见相左,枢密院须得拿出个章法来。”
“李主事,你先将核算的账目概要说说。”
李主事应声而起,展开一份文书,开始陈述。事情并不复杂:一批火铳到了年限,兵部要求报废换新。
然而李主事刚说了个开头,厅内便渐渐起了争执。
“兵部那边咬死了,这批火铳已超年限,锈蚀严重,必须全数报废换新。可这银子从哪里出?”孙副使嗓门洪亮,带着惯有的焦躁,打断了李主事。
“工部说今年河道修缮是大头,一个铜板也挤不出来给京营换火器。”
李主事被打断,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接道:“孙大人稍安,这不是正在核算么……”
“核算什么?”另一位资历颇老的吴员外郎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要我说,不如修修补补再用两年。那些军汉,有好家伙也不会使,白白糟蹋东西。”
立刻有人反驳:“吴大人此言差矣!器械不精,如何御敌?莫非让我京营将士拿着烧火棍去守城门?如今外头看着太平,谁知道……”
眼看又要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张枢密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无意间扫过末座。
那个新来的萧承旨,正低着头,对着本破烂册子,手里炭笔写写画画,对眼前的争执充耳不闻。
张枢密心里有些不悦。
这萧弘毅,背景是硬,侯府嫡子,皇上亲点进枢密院,可来了这些时日,除了埋头看旧档,没见办成什么实事,反倒因为家世惹了些非议。
如今这般紧要的议事,他倒像个局外人。
“萧承旨,”张枢密开口,让厅内静了一瞬,“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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