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后厨,此刻已经变成了战场。
傻柱脱了外面的棉袄,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满是腱子肉的胳膊。
手里的大铁勺挥舞得,像是将军的指挥刀,大肠已经被搓洗得干干净净,切成了滚刀块。
猪肝切片,猪肺切条,猪血切成了豆腐块,大铁锅烧得滚烫。
“刺啦。”
一大勺白花花的猪油滑进锅里。
瞬间化开,冒起青烟,这油,就是那两头猪身上割下来的板油。
紧接着,一大盆干辣椒,花椒,葱姜蒜,像是不要钱一样倒了进去。
“轰!”
一股极其霸道的,带着侵略性的麻辣鲜香味,瞬间在后厨炸开。
那是油脂混合着香料,再裹挟着内脏特有的荤香,产生的一种化学反应。
那是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打结的味道。
“下肉!”傻柱大吼一声。
几盆猪下水倒进锅里,大火爆炒,酱油一烹,料酒一激。
那个味儿,绝了。
随着傻柱手里的大铁勺上下翻飞。
浓郁的白色蒸汽,顺着食堂那几个硕大的排风口,呼啸而出。
就像是施放了毒气弹,只不过这毒气,让人欲仙欲死。
霸道的香味,顺着风,钻进了厂区的每一个角落。
一车间,炉台前。
几个戴着眼镜的老专家正围着一张图纸,争得面红耳赤。
“这个脱硫的参数还得再调,现在的温度控制太不稳定……”
“不行,再调就得重新设计风口,时间来不及……”
正吵着,一股风吹进来。
那个正挥舞着铅笔,情绪激动的专家,声音戛然而止。
他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咕嘟。”
这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其他几个专家也没好到哪去,手里的笔都握不住了,眼神直勾勾地往食堂的方向飘。
那种知识分子的高冷和矜持,在这股子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肉香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这是生理本能,这是基因里对蛋白质和脂肪的渴望。
“这……”
领头的老陆,摘下眼镜,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声音有点哑。
“这是谁在炖肉?”
“这味儿…太犯规了。”
旁边的一个年轻技术员,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
“老师,广播里说了,是杀猪菜。”
“何厂长给咱们加的餐。”
老陆愣了一下,随即看着那张还在讨论的图纸,眼含热泪道:
“这何厂长不一样,心里是有我们这些工人阶级的。”
就在这时,车间大门被打开,众人闻声望去。
原来是李怀德用后背顶开的,此时的他一点副厂长的架子都没有。
他手里端着个比脸盘子还大的搪瓷盆,里头红汤翻滚。
盆中热气升腾而起,瞬间席卷了整个一车间。
“都愣着干什么?何厂长说了,大家都辛苦了,先吃点好的暖暖身子!”
李怀德扯着嗓子,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亢奋:“猪肝,猪肺,猪大肠,全是硬货,管够。馒头管饱。”
在他身后,四个膀大腰圆的帮厨,哼哧哼哧地抬着,两个半人高的大保温桶走了进来。
桶盖一掀,那一瞬间,原本只有机油味和铁屑味的车间,仿佛瞬间穿越到了国营饭店的后厨。
那是一股子极其霸道,不讲道理的荤香。
辣椒油的呛辣,蒜末的辛香,混合着内脏特有的厚重油脂味,直接往人的天灵盖里钻。
对于这帮肚子里常年没什么油水的工人来说,这味道简直比烈性炸药还要猛烈。
“咕咚。”不知道是谁先咽了一口唾沫。
紧接着,吞咽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那些平日里拿着游标卡尺,戴着厚酒瓶底眼镜,讲究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专家们。
此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破了功。
在这个缺油少肉的年代,斯文,清高。
在那盆冒着红油的杀猪菜面前,都得碎成渣。
“陆总师,你…你先请?”
旁边的年轻技术员还在那客气,眼睛却死死盯着李怀德手里的勺子。
陆秉承平日里最是严肃刻板,哪怕一颗螺丝钉不达标都要骂上半天。
可此刻,他那双常年握着绘图笔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快步走上前,从李怀德手里接过满满一碗全是干货的杂碎汤。
碗里,肥厚的猪大肠切成滚刀块,颤巍巍地挂着红油。
切得薄如蝉翼的猪肝吸饱了汤汁。
还有那暗红色的猪血,嫩得像是刚做出来的豆腐。
老教授低下头,也不怕烫,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哈。”
老教授长出了一口白气,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哪里是一碗杂碎汤,这分明是命啊。
“好吃…真香啊!”
老教授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头:“这猪肠子洗得干净,这味儿绝了。”
有了老教授带头,其他人哪里还忍得住。
一个个像是饿狼下山,平日里的秩序和级别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们围着那两个大保温桶,手里举着饭盒,眼巴巴地等着打饭。
“别挤,都有,只要还能喘气儿的,人人有份。”
李怀德满头大汗地维持着秩序,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何厂长真是神人,几块猪下水,就把这帮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技术大拿治得服服帖帖。
正吃得热火朝天,车间门口的光线一暗。
何大华端着个大海碗走了进来,他没去专家那边凑热闹,也没搞什么领导讲话的虚套路。
他径直走到车间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把衣摆一撩,大大咧咧地蹲了下来。
“吃,都别客气。”
何大华手里的大海碗里,同样堆满了猪肺和肥肠。
他夹起一块满是肥油的大肠头,一口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
“只有吃饱了,咱们才能炼出好钢,今儿个这顿就是个开胃菜,给大伙儿润润肠子。”
他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冲着那群看着他的工人喊道:
“这猪下水虽然香,但毕竟是杂碎。明天,只要任务进度不拉稀,明天中午,每人碗里都有大块五花肉,让你们吃得满嘴冒油。”
这番话没有高深的理论,没有为了建设祖国的空洞口号。
有的只是最朴实,最直接的**。
五花肉,大块的。
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角落里,易中海手里端着饭盒,孤零零地站着。
看着碗里那块油汪汪,红亮亮的肥肠,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作为曾经的一大爷,作为八级钳工,他在这个厂里向来是受人尊敬的。
可自从何大华来了之后,天变了。
他想挑刺,想把饭盒一摔。
想大声指责何大华这是在搞小恩小惠,是在收买人心,是在用物质腐蚀工人阶级的纯洁性。
这套词儿他都在心里打好草稿了。
可是,那股子钻鼻子的肉香,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
嘴里的唾液分泌得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让他根本张不开嘴说一句坏话。
那种生理上的渴望,完全压倒了心理上的不甘。
“我是为了有力气干活…我是为了厂里的任务……”
易中海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肥肠。
那种浓郁的,甚至带着一点点脏器特有的腥香味,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
真香啊……
易中海嚼得很用力,仿佛嚼的不是肥肠,而是何大华的肉。
他要把对何大华的不满都嚼碎了咽下去。
可吃着吃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也不禁眯了起来。
心里的防线在这一口接一口的油脂攻势下,开始崩塌。
这年头,尊严值几个钱,能有这口肥肠实在?
李怀德站在一旁,手里虽然也端着个碗,但他没心思吃。
他那一双绿豆眼,死死地盯着蹲在台阶上,毫无领导架子,跟工人们打成一片的何大华。
太可怕了。
几句话,一顿猪下水,就把这几百号人的心给收了。
李怀德是搞行政出身的,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光有威严那是暴君,光有恩惠那是烂好人。
只有像何大华这样,手握雷霆手段,又能真的搞来实打实的好处,那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而且……
李怀德的目光又飘向了那一桶桶仿佛取之不尽的肉食。
这得是什么样的通天关系,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悄无声息地弄来这么多物资?
何大华背后站着的到底是哪些必须仰望的大人物?
或者是军方?
李怀德越想越深,越想越怕,后背刚干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幸亏老子转舵快……”
李怀德在心里暗自庆幸:“这大腿必须抱紧了,以后谁要是敢跟何厂长作对,我李怀德第一个咬死他。”
就在众人埋头苦吃,整个车间只剩下咀嚼声和喝汤声的时候。
一声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打破了和谐。
“呜呜呜……”
众人一愣,纷纷停下筷子看过去。
只见之前那个年轻技术员小赵,此刻正蹲在地上。
他手里捧着饭盒,满脸是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小赵,怎么了这是?噎着了?”
旁边的工友赶紧给他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