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鹭那句裹着雷霆与血腥的誓言,仍在耳畔轰鸣:“你若死在半路…我替你屠尽葬书渊,再砸了无字楼总坛给你陪葬!”
他扯了扯嘴角,牵扯到眼角的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这女人,连送行都送得杀气腾腾。可这股冰冷的杀气,此刻却成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里,一根意外的支柱。他不敢停歇,苏老舍了墨兰本源生机换来的“替命符”,西南葬书渊里那跪伏诵经、显露“位格”的诗魂战傀,无字楼随时可能扑向残卷斋的利爪……一切都在推着他,像一支离弦的箭,哪怕箭身已布满裂痕,也只能向前。
几天时间,在疼痛与焦灼中缓慢爬行。陆砚舟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墨渊城西区边缘寻了一处废弃的柴房藏身。碧凝膏的药力丝丝缕缕渗入伤口,祛除着蚀文反噬的污秽。那两片金纹兰叶被他贴身珍藏,每当剧痛难忍、意识模糊时,掌心传来的温润生机便如清泉流淌,抚慰着灼痛的神经,甚至滋养着枯竭的经脉,让他破碎的身体得以缓慢地、艰难地修复。
右眼处,那厚重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竟也在这双重滋养下,悄然发生着变化。灼烧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微凉的麻痒。偶尔,在深沉的黑暗中,会突兀地闪过一两缕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流光碎影,如同暗夜里转瞬即逝的萤火。他起初以为是剧痛带来的幻觉,可当某天清晨,他尝试着将一丝灵韵小心翼翼地探向右眼区域时,那层凝固的“墨”竟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冰封的湖面下,有活水在悄然涌动!
这变化隐秘而微弱,却让陆砚舟的心猛地一跳。这被强行撕裂的灵犀之眼,竟在药力与兰叶生机的共同作用下,没有被彻底摧毁,反而在废墟中孕育着某种新的可能?他不敢确定,只是将这丝微弱的悸动深埋心底,当作支撑前路的一线微光。
第五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刚刚苏醒的墨渊城西水门码头。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微腥、木料潮气和远处早点的烟火气。陆砚舟站在码头边,一身粗布短褐,头戴一顶遮住额角的旧斗笠,刻意收敛了气息,混在准备登船的苦力、行商之中。右眼的布条已换成了更薄的一层,下方肿胀消退大半,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虽未愈合,却已结了一层暗红的痂。更奇异的是,包裹下的眼球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偶尔能感受到外界光线的微弱明暗变化,如同隔着一层极厚的毛玻璃看烛火。
他袖中,青石砚贴着肌肤,温润微凉,与远在城东残卷斋的残碑之间,维系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跨越空间的共鸣震动,仿佛两颗守护之心在遥遥呼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穿透薄雾,一艘吃水颇深的旧货船“云梦号”缓缓靠岸,粗粝的船板重重砸在码头的青石上。
“上船喽!去南津渡的!麻利点!”船老大扯着嗓子吆喝,声音洪亮。
陆砚舟紧了紧肩头轻便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干粮,便是点星笔、青石砚、碧凝膏和那两片珍贵的兰叶。他随着人流,踏上了晃动的跳板。就在他即将步入船舱阴影的刹那,一个身影如同从薄雾中凝结出来,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他面前。
斗笠压得很低,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的斩秋刀鞘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幽光。
陆砚舟脚步猛地顿住,斗笠下的左眼瞬间眯起,袖中的点星笔几乎要滑出。“江校尉?”他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惊愕,“你…不是该走驿道,押送‘证物’回州府了么?” 计划里,她大张旗鼓的押运队伍是吸引无字楼注意力的明灯。
江白鹭抬手,轻轻推了推斗笠边缘,露出那双清冽依旧、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揶揄的眼眸。“怎么,陆大师离了我这‘拐杖’,就笃定自己不会一头栽进沼泽喂了鱼虾?”她语速不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码头的嘈杂,“司里精干,押送小事,自有章程。倒是你,”她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他斗笠下遮住的右眼位置,“独眼龙探龙潭,听着就让人放心不下。”
陆砚舟一窒,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被轻视的微恼,更有一丝…隐秘的暖意。他抿了抿唇,压低声音:“分兵之计,诱敌深入。你这一来,明灯变暗烛,风险……”
“风险?”江白鹭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刀锋般锐利的弧度,“无字楼若真信了我那幌子,才是蠢到家。不如反其道而行,虚则实之。让他们猜,猜我到底在哪一路。”她微微侧身,示意陆砚舟看那艘即将启航的“云梦号”,“况且,残卷泽水道纵横,瘴疠丛生,少了熟悉水脉、能斩妖开路的人,陆大师你那杆笔,怕是要在烂泥塘里多蘸几年墨。”
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陆砚舟看着她斗笠下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再多辩驳也是徒劳。这女人打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只能无奈地哼了一声:“随你。船钱自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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