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薛晨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格外清晰,像是要把过去的重重都吸进肺腑再吐出来。“爷爷走了,奶奶走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仿佛能从那里看到什么,“我把他们并排葬在后山,就在那棵老槐树下。入土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河南的冬天,冷风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瓶上的水珠:“在山里守了七天七夜。就回去上班了,我记得是个冬天我站在店门口,我看见自己的呼气在空气里结成了霜,突然就想,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河南真的太冷了,从里到外的冷。”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于是我就辞职了,辞职后我回了一趟老屋,把能带的都带了——几件衣服,爷爷奶奶的相片,还有那把吉他。走之前,我上了后山,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冻土的时候,我说:爷,奶,孙儿要走了。这把吉他我会一直带着,走到哪带到哪。”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靠在桌边的吉他包。那是个半旧的黑色帆布包,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他的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老朋友的肩膀,又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还在。
“你离开家后,第一个去的是哪里?”老李问。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段刚刚开始流淌的记忆。
肖薛晨沉默了很久。烛光在他年轻却已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跳动,映出深深浅浅的阴影。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像是已经把那段路走穿了,现在可以回头看它。
“我往南走。”他说,每个字都清晰,“没有地图,没有计划,就是觉得南方暖和,冬天不会冻死人。先从山里走到县城,搭货车到了郑州。”
“郑州火车站。”他重复了这个地名,眼神飘远,“我在那儿睡了三天。候车室的长椅,楼梯下的角落,哪里能躺就躺哪里。第三天晚上,保安把我赶出来了,我就扒上了一列往南的货运火车。”
杨欣悦轻轻握住了王杰的手。王杰没有看她,但回握的力度说明了一切。
“武汉,长沙,广州,南宁……”肖薛晨报这些地名时,语气平淡得像在念站名列表,“每个地方待几天,长的个把月,短的也就一两晚。饿了就找活干,困了就找地方躺。”
“怎么找活?”陈倩问。她的眼睛里有关切,也有一种女性特有的、温柔的共鸣。
肖薛晨扯了扯嘴角,那算是个笑容:“站在劳务市场门口,见人就问‘老板,要人吗’。最开始不行,太小了,没人敢要。后来学乖了,把身份证上的年龄往前报几岁,说话也学着大人的腔调。”
他举起自己的手,在烛光下展开:“洗过碗的手,和搬过砖的手,是不一样的。你看,这里——”他指着虎口处一道浅浅的疤痕,“在长沙的餐馆,被碎盘子划的。老板给了二十块钱,说自己去买创可贴。”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音乐呢?”婓轻声问,她的声音里有种小心翼翼,“还弹吗?在路上。”
“弹。”这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再苦的时候都弹。吉他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也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有时候半夜在桥洞下,冷得睡不着,我就抱着它,轻轻拨弦。声音不敢太大,怕吵到别人,也怕引来麻烦。”
他停了停,像是在回忆某个具体的夜晚:“在郑州的二七广场,我第一次街头卖唱。找了个角落,面前放了个捡来的纸盒子。那天唱了四个小时,挣了二十七块五毛。我数了三遍,够买三天馒头,还能加包榨菜。”
说到这里,他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唱歌,就有人停下来听。有人会往盒子里放钱,有人会给我买瓶水,还有人会坐下来,听完整首才走。”他的眼神变得柔和,那是提到音乐时才会有的神情,“那时我才真正明白爷爷说的——音乐能连接人。哪怕素不相识,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
酒吧里响起零星的掌声——是旁边几桌的客人,不知何时也在静静地听。肖薛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
王杰举起酒杯,杯子里的啤酒泛着琥珀色的光:“来,为音乐干杯。为所有在路上的人,为所有还在唱的人。”
我们纷纷举杯。玻璃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在烛光中回荡。肖薛晨也拿起啤酒瓶,和我们一一碰过。碰到老李时,他低声说:“谢谢李哥。”碰到我时,他说:“谢谢楚哥听我说这些。”
然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眼睛微微闭着。放下酒瓶时,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其实……在来大理之前,我还去过一个地方。”他说,“那个地方……”
话到此处,他突然停住了。眼神飘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摇摇头,露出一个疲惫的、带着歉意的笑容:“算了,太晚了,下次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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