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们转移到园内一处更僻静的角落——“听雨轩”。这里游客稀少,只有几个老人坐在廊下喝茶聊天,偶尔传来茶盏轻碰的脆响和低声交谈。王老师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这里好,安静,适合我们接下来的练习。”
他放下画箱,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让我们先围着小庭院走一圈。“不要急着画,先用所有感官去感受。”他引导我们,“看看假山的肌理,摸摸墙壁的温度,听听风吹过爬山虎的声音。”
我们照做了。张和蹲在一丛青苔前,用手指轻轻触碰那绒绒的表面;老李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陈倩举起录音设备,但很快又放下了,她说:“先不录了,我想先自己记住这些声音。”
我注意到庭院角落有一口古井,井沿被岁月磨得光滑,井水幽深,倒映着天空的一角。这种安静不同于现代都市的寂静,而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安静——苔藓在悄悄生长,蚂蚁在石缝间穿行,阳光在缓慢移动。
“好了,现在我们坐下。”王老师选了廊下的位置,“接下来四十分钟,我们就坐在这里,只是观察,不做其他事。”
起初的几分钟有些不适应。现代人的生活被各种碎片填满,突然要面对大段的空白,反而让人坐立不安。我下意识想摸手机,但忍住了。张和轻轻调整坐姿,老李的手指无意识地弹着膝盖,只有陈倩很快进入了状态,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柔和。
慢慢地,我们开始真正看见。
我看见假山不是一块石头,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纹路构成的整体。光影在上午和下午会有截然不同的表现,而此刻的斜阳让山的阴面泛起淡淡的金色。苔藓不是均匀的绿色,而是从墨绿到嫩黄的渐变,有些地方还夹杂着极小的白色苔花。
我看见爬山虎的触须如何牢牢抓住墙壁,新生的卷须还在探索方向。一片叶子被虫咬了一个小洞,阳光透过那个洞,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
我听见的声音也渐渐丰富起来:不只是鸟鸣,还有不同鸟类的不同叫声;风吹过不同密度的叶片,发出的沙沙声也不同;远处隐约有古筝的练习曲飘来,断断续续,反而增添了几分意境。
时间变得模糊。手表上的指针在走,但内心的时钟慢了下来。当王老师说“时间到了”时,我竟有些恍惚,仿佛刚从一场浅眠中醒来,但头脑异常清醒。
“现在,凭记忆创作吧。”王老师说,“不要看眼前的景物,只看你们心中的印象。”
张和打开她的花材包,动作比上午更加从容。她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闭眼沉思了片刻。当她开始工作时,我看见她选择了深绿色的干燥叶片来表现苔藓,用弯曲的细枝勾勒假山的轮廓,最妙的是,她撕碎了一些浅黄色的花瓣,撒在作品一角,模仿阳光透过叶隙的效果。
老李调了调吉他弦,弹出一段极慢的旋律。音符之间的停顿很长,仿佛在模仿庭院里的静谧。偶尔加入的几个泛音,就像偶然落下的叶片或突然响起的鸟鸣。他说:“我想表现的不是具体的景物,而是时间在这里流动的感觉——很慢,但从未停止。”
陈倩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一段文字。她没有写景,而是写感受:“坐在‘听雨轩’的四十分钟,像是给心灵做了一次深呼吸。平日积累的焦虑、匆忙,被这里的安静一层层过滤掉了。突然明白,古人造园不只是为了好看,更是为了修身养性——在有限的空间里,营造无限的心境。”
我尝试画速写,但很快就放弃了技巧,只是用线条记录心中最深刻的画面:那口古井的圆形,爬山虎蜿蜒的线条,假山嶙峋的边缘。画得不像,但每一笔都是真实的感受。
王老师看了每个人的作品,眼中露出赞许:“很好,你们都抓住了本质。艺术创作最怕的就是停留在表面。只有深入感受,作品才会有生命。”
活动结束时已是下午三点。收拾画具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舍。一位一直在廊下喝茶的老人慢慢走过来,用苏州话对王老师说:“你们这样好,现在年轻人能静下来的不多啦。”虽然带着口音,但我们大概听懂了意思。
王老师笑着回应:“是这些年轻人自己愿意慢下来。”
老人点点头,又看了我们的作品一眼,慢慢踱步离开了。他的背影在园林长廊里渐行渐远,与这个空间融为一体,仿佛他也是园林的一部分。
走出拙政园时,暑热再次袭来,但心境已经不同。陈倩说:“以后应该每个月都来一次,就像给心灵充电。”老李赞同:“其实不需要特意来园林,重要的是学会这种‘慢下来’的能力,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自己的‘听雨轩’。”
张和一直没说话,只是把她的花艺拼贴小心地收进画夹。直到上了车,她才轻声说:“我想重新设计花艺课的入门环节。以前我总是先教技巧——怎么剪枝,怎么配色,怎么固定。但也许应该先带学员感受花——摸一摸花瓣的质地,闻一闻不同阶段的花香,观察一朵花从绽放到凋谢的过程。”
“这个想法很好,”我说,“技巧可以学,但对美的感受力需要培养。”
回程的车上,大家都很安静,各自沉浸在下午的体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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