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宫内,烛火静静地燃烧,将沈清秋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一尊孤高的神只。
那张写着“静观其变,待价而沽”的信纸,已经在火焰中化为一缕扭曲的青烟。最后一点灰烬在空中盘旋了片刻,仿佛是死者不甘的叹息,最终飘散无踪。
可那八个字,却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沈清秋的脑海深处,留下了一个狰狞而滚烫的印记。
她一直以为,林若甫是旧时代的最后一只猛虎,被她用最精妙的算计拔了牙,抽了筋,最终沦为她登基路上最华丽的一块垫脚石。她欣赏他的权谋,利用他对“女儿”的父爱,算计他的每一步,最终亲手将他送上黄泉路。她以为自己是这盘棋唯一的棋手,高踞云端,俯瞰众生挣扎。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洋洋得意拆掉的,可能只是棋盘上的一座障眼假山。而在那座假山之下,还埋着另一副更加巨大、更加诡谲的棋盘。
林若甫,她那位被满朝文武,甚至被她自己都认为已经彻底失败、身死族灭的义父,竟然在死后,还能隔着幽冥,隔着生死,要跟她下完这盘棋!
他不是猛虎,他是一条潜伏在深渊里,连呼吸都带着剧毒的墨色毒龙!他早就看穿了魏王李晟的野心,也洞悉了她潜藏在王妃身份下的獠牙。他谁的队也不站,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宰相府里,泡上一壶好茶,看着他们两个在血与火中厮杀,等着他们两败俱伤,然后……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卖给谁?
不,沈清秋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林若甫这种人,怎么可能把自己卖给别人?
他要卖的,是这个天下!他要等的,是一个能让他满意的“买家”,一个能让他实现最终野心的傀儡!
一种久违到几乎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不是被欺骗的愤怒,也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一种猎人终于嗅到同类气息的、极致的兴奋!自从登基以来,她感觉到的更多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张承敬畏她,戚长风崇拜她,金九龄恐惧她,他们都是她掌中的利剑与坚盾,却没有人能站在同样的高度,真正理解她要建立一个不朽帝国的野望。
他们只能看到她脚下的路,却看不到她眼中的星辰大海。
但林若甫,这个死人,他好像看到了。
“有意思……”沈清秋轻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嗜血的弧度,“真是有意思。朕的这位好义父,死了,却好像又活了过来。”
她不相信林若甫这种人会没有后手。那八个字,只是他掀开的牌局一角。他既然敢“待价而沽”,就一定准备了不止一个买家,甚至……他自己就是那个准备掀桌子的最大庄家!
“金九龄。”沈清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森然。
“奴才在。”金九龄一直躬着身子,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皇陛下此刻的心情,比刚才看到那上百颗西南叛首的头颅时,要波动得多。那是一种平静海面下的滔天暗流,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危险。
“朕要你去查。”沈清秋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如同泼墨般的沉沉夜色,“查清林若甫死前三个月,所有的一切。”
金九龄心中一凛,连忙道:“陛下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去查他见过什么人,收过什么礼……”
“不。”沈清秋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朕要的不是这些浮在水面上的烂木头。这些东西,督察院也能查。朕要你查的,是那些没人会注意的细节,是藏在水面下的根!”
她猛地转过身,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能刺穿金九龄的灵魂:“他每天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休息。他见了谁,在哪里见的,谈了多久。谈话时,是站着还是坐着,喝的是雨前龙井还是武夷大红袍。他有没有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城外的某座荒山,某条野河。他有没有看似无意地赏赐过某个不起眼的马夫或者花匠。他府上有没有哪个仆役、哪个厨子是新来的,或者在他死后就无故失踪了!”
“朕要你像个真正的幽灵,附在林若甫的尸体上,替朕看清他死前看到的每一寸光景,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沈清秋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动用你所有的关系,金钱、美人、酷刑,用尽一切办法,给朕把林若甫这个人,从坟墓里原封不动地挖出来,把他最后那段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给朕原原本本地拼凑出来!”
金九龄听得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要用无数微尘般的细节,去逆转时空,重构一个死去的权谋家!这种任务的难度,简直是逆天而行。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贴紧冰冷的地面:“奴才……遵旨!奴才就是掘地三尺,化身饿鬼,也一定为陛下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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