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的哭声稍歇,情绪稍微平复,我才搀扶着那个领头的女人,带着她们一步步走出这个囚禁她们的人间地狱。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们纷纷抬手遮挡,眯起的眼睛里,除了泪水,终于有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我将她们带到车边,安排一半上那辆空间较大的厢式货车,由周姐和另一个女队员照看,一半上了我的房车。泱泱已经提前从房车上拿下来一些备用的毯子和瓶装水,分发给她们。
就在我们准备上车离开时,旁边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大妈。她眼神慌乱,目标明确地直奔刚才在我怀中挣扎痛哭的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尖利:
“妮儿啊!我的妮儿!你受苦了!跟妈回家吧!妈带你回家!”
被称作“妮儿”的女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她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一把甩开了大妈的手。她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应该是她母亲的人,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
“跟你回去?”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冰碴子,“回去干什么?再被你卖一次吗?”
大妈脸色一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女人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当初是谁收了他们两袋发霉的玉米面,就默许他们把我从家里拖走的?是谁在我被拖走的时候,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的?嗯?”
她一步步逼近,大妈被她的气势慑得后退。
“怎么?” 女人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现在看到我居然没被他们玩死,觉得我这破烂身子,兴许还能再换点吃的?还是觉得,我能回来继续伺候你,伺候你那个宝贝儿子?”
“招娣!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妈!” 大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试图再次去拉她。
“别碰我!” 女人猛地挥开她的手,情绪激动到浑身发抖。
我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上车。”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人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那大妈一眼,再没有任何留恋,转身利落地爬上了车厢。
那大妈还想扑上来阻拦,我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横在身前。
“你再敢靠近一步,”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就别怪我手中的刀,不长眼睛。”
大妈被我眼中的冷意和匕首的寒光吓住了,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嘴里兀自不甘心地哭喊着:“妮儿啊!我的女儿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招娣!你走了,我和你弟弟怎么办呀?家里早就没粮了,你不能不管我们死活啊……”
车辆启动,缓缓驶离。那个带着哭腔的、道德绑架般的呼喊,被逐渐抛在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风里。
车厢里,那个叫招娣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泱泱坐在副驾,悄悄瞥了我几眼,欲言又止。
“夭夭,” 泱泱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那个村子……我们就这样走了吗?我是说,村里好像……还有不少人。”
我沉默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语气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冷硬:“对,走了。而且,我绝不会带那个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加入‘灼阳’。”
泱泱似乎被我的决绝惊了一下:“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也很可怜啊。而且我们不是要持续扩编车队吗?”
“可怜?” 我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愤怒的失望,“泱泱,你刚才也看到了,粗略估计,那个村子里剩下的人口,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加起来,起码是昨晚那伙恶霸人数的三倍!就算扣掉实在老弱病残的,青壮年和能出力的人,数量上也绝对远远超过那十几个混混!”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像是要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心里某个尚且柔软、试图为那些村民寻找借口的角落:
“那些被杀掉的、被掳走凌辱的女孩,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她们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妹?村里就真的没有她们的父母亲人吗?就算最开始被打怕了,被杀鸡儆猴了,可后来呢?昨晚那伙人倾巢而出,去偷袭我们,村里空了多久?到我们刚才进村,中间又隔了多久?这么长的时间,那些门后的人,他们在干什么?”
我顿了顿,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些紧闭的门窗和麻木的眼神。
“他们哪怕有一丝血性,有一分为人父母、为人亲朋的责任和勇气,也应该趁着恶魔离巢,想办法砸开那礼堂的门锁!哪怕只是偷偷送点水,递件衣服,哪怕只是帮忙望个风,给那些可怜的女人一点点支援和希望!可是他们没有。”
我的语气越来越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他们选择了继续躲在门后,继续麻木地看着,甚至……像那个大妈一样,盘算着怎么从自己女儿的苦难里,再榨取出最后一点‘价值’!他们连自救的念头都不敢有,连尝试挣脱脚下这摊烂泥的勇气都丧失了!他们已经被恐惧和自私彻底驯化了,骨头软了,血凉了。”
我转头看向泱泱,看到她眼中渐渐浮现的明悟和一丝骇然。
“泱泱,‘灼阳’要的是能在末世里互相扶持、共同求生的同伴,是还有勇气面对丧尸、面对困境,愿意为了守护点什么而拿起武器的人。不是一群只会瑟缩、等待、甚至可能为了自己一口吃食就出卖同伴的‘绵羊’。” 我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沉重的平静,“自己都不敢伸手抓住生机,还指望着天上掉下救世主吗?这样的‘可怜’,我同情不起,也背负不起。带他们走,不是救人,是给车队埋下懦弱、自私甚至背叛的种子。”
随后车子沉默地行驶了一段,招娣,或者说,这些女人们心中压抑了太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他们……那群畜生,真的……都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