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窝棚的茅草顶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但到了后半夜,雨势渐大,变成了哗啦啦的倾盆大雨。风从山谷口灌进来,带着湿冷的寒意。
林晚被雨声吵醒,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破毯子。西南的秋雨不像北方那样干脆,而是缠绵阴冷,湿气能钻进骨头缝里。
她翻了个身,忽然听到隔壁铺位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是父亲。
林晚立刻清醒了,轻手轻脚爬起来。借着窝棚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看见林崇山蜷缩在铺位上,双手紧紧按着右腿,额头上全是冷汗。
“爹?”林晚小声唤道。
林崇山没有回应,牙关咬得咯咯响,显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苏氏也醒了,看到丈夫的样子,脸色唰地白了:“当家的,腿又疼了?”
林崇山勉强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毛病……下雨就犯……”
林晚知道父亲腿上有旧伤——是多年前战场上中的箭伤,箭头上带了锈,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留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疼。流放这一路上发作过几次,但都没有这次严重。
“我去烧热水。”林晚说着就要起身。
“别……”林崇山拉住女儿,“深更半夜的,雨又大,别折腾。”
“那怎么行!”苏氏急得眼圈都红了,“你看你疼成什么样了!”
动静把其他人都吵醒了。林坚点起油灯——那是用松脂和破布条做的简易油灯,光线昏暗,但足够看清林崇山惨白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
阿木也醒了,看到林崇山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他蹲下身,轻轻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
林崇山的右腿小腿处明显肿胀,皮肤发红发烫,摸上去硬邦邦的。那是旧伤处的炎症发作了。
“需要,药。”阿木站起来,表情严肃,“我们寨子,有药膏,专治这个。”
“现在?”林实看看外面瓢泼的大雨,“这天气你怎么回去?”
阿木摇头:“等天亮。但,我得回去取。”
窝棚里陷入沉默。雨声哗哗,衬得这沉默更加沉重。
林晚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心像被揪住一样。她知道这种创伤性关节炎发作起来有多疼——前世她爷爷也有类似的旧伤,每到换季就疼得整夜睡不着。
“阿木,”她轻声问,“那种药膏,真的有用吗?”
阿木点头:“我阿爸,打猎摔伤腿,用这个,三天能下地。”他想了想,补充道,“寨子里的老人,都有这个毛病,都用药膏。”
林崇山喘着粗气说:“不用麻烦……我撑得住……”
“撑什么撑!”苏氏难得对丈夫发了火,“你看你这腿都肿成什么样了!阿木,那药膏……好求吗?需要用什么换?”
这才是关键问题。彝族寨子不是善堂,不可能平白无故给外人珍贵的药膏。林家现在一穷二白,拿什么去换?
阿木却摇摇头:“不用换。我回去拿,就说我自己用。”
“这怎么行……”林晚话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阿木的意思——他是要用自己的信用去赊药。这在重视信用的彝族寨子里,是很大的人情。
林崇山也听懂了,挣扎着想坐起来:“阿木,这不行。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不能再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你,教我编笼子。”阿木看着林实,“你们,给我饭吃,给我治伤。”他用生硬的汉语,很认真地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他说得有些拗口,但很清晰。
窝棚里又是一阵沉默。油灯的光摇曳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林晚看着阿木。这个彝族少年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坚定。他腿上的伤还没全好,走路还有些跛,却要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外族人,冒雨回寨子求药。
“阿木,”她轻声说,“等雨小点再去吧。你的腿也没好利索。”
阿木看了看外面:“雨,快停了。西南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果然,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势渐渐小了,变成了毛毛雨。山谷里弥漫着白色的雾气,远处的山林若隐若现。
阿木开始准备行装。林朴给他削了根新拐杖——比之前那根更直更结实。苏氏把最后一点干粮包好塞给他。林实想陪他去,被阿木拒绝了。
“一个人,快。”阿木说,“你们,照顾好林叔。”
林晚送到营地边缘,忽然想起什么,跑回窝棚拿出一个东西——是她这些天烧制的最成功的一个陶罐,圆润光滑,还特意捏了个小盖子。
“这个,带给你们寨子的老人。”她把陶罐递给阿木,“就说……是谢礼。”
阿木接过陶罐,仔细看了看。这个陶罐确实比他们平时从山外换来的粗糙陶器好得多,形状规整,胎体均匀,盖子严丝合缝。
“好。”他把陶罐小心地放进背篓,“我会说,是你们做的。”
“路上小心。”林晚叮嘱,“如果……如果不方便,也别勉强。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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