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亭镇的烽烟尚未完全散尽,那场堪称典范的“闪电战”所激起的涟漪,却已远超黄巢最初的预期,如同投石入湖,波纹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齐鲁大地、中原腹心乃至更远的地方扩散开去。
最先感受到这股冲击波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郓州。
郓州刺史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刺史李寰,一个年近五旬、以稳重甚至保守着称的文官,此刻正捏着一份墨迹淋漓的紧急军报,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军报上详细描述了宛亭镇如何在一夜之间易主,守将周某战死,一千五百守军或灭或降,武库粮仓被洗劫一空,城防设施化为焦土。字里行间,透漏着败军之将的仓皇与难以置信。
“一夜……仅仅一夜……”李寰喃喃自语,蜡黄的脸上交织着震惊、愤怒与深深的忧虑。他早已接到朝廷严令,要求各地严防黄巢乱党北窜。他也做了相应部署,增兵宛亭,加固城防。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伙“流寇”竟有如此战力,如此胆魄,更用出了如此诡谲迅猛的战法!这不是寻常的流民抢掠,这是有组织、有谋略、有精兵的攻坚拔寨!
“使君,”下首一位面色凝重的武将,郓州兵马使王敬武,沉声道,“宛亭失陷,我郓州南门洞开。黄巢贼子挟新胜之威,兵锋可直指州城。且其用兵诡诈,专挑防御薄弱处下手,又以小股精锐长途奔袭,内外夹击……实乃心腹大患!”
“王将军可有退敌良策?”李寰急切问道。
王敬武沉吟:“贼寇新胜,士气正盛,且其战术飘忽,难以捉摸。我军新折一阵,士气受挫。当下之计,不宜浪战。当收缩兵力,固守州城及境内几处紧要关隘,深沟高垒,多派斥候,严防其故技重施。同时,速向青州(平卢节度使治所)、汴州(宣武节度使治所)求援,请朝廷速发大军,南北夹击,方可解围。”
李寰长叹一声,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却也最无奈的办法。向朝廷和邻镇求援,等于承认自己无能,政治风险极大。但相比城破身亡,这风险也只能承受。他立刻下令:郓州全境进入紧急状态,征发民夫加固城墙,清查城内奸细,实行宵禁。同时,数匹快马带着求援文书和宛亭惨败的消息,分别奔向青州、汴州,以及更西面的东都洛阳。
宛亭之战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随着溃散的兵卒、逃难的富户、往来奔波的商旅,以及那些无处不在、嗅觉灵敏的地方豪强探子,迅速传遍山东各州。
在齐州(济南),一位致仕回乡的前唐廷御史,听到家仆带回的消息,捻着花白的胡须,对儿孙叹道:“黄巢此人,恐非寻常草寇。王仙芝肆虐江淮,声势虽大,不过流贼耳。此子先据曹濮,经营根基,今又北克宛亭,用兵如神,进退有度……观其行事,隐隐有章法,所图非小啊。”他吩咐紧闭门户,多储粮米,静观其变。
在青州,平卢节度使宋威的案头,几乎同时摆上了两份文书。一份是王仙芝残部在黄梅被最后合围、覆灭在即的捷报;另一份,就是郓州李寰发来的、言辞凄惶的求援信,以及关于黄巢部宛亭之战的详细描述。
宋威,这位因剿灭王仙芝主力而名声大噪的唐军名将,看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战报,眉头深锁。王仙芝将灭,本是天大好事,朝廷封赏在望。可这黄巢……竟在北方闹出这般动静?他仔细阅读着宛亭之战的细节,越看越是心惊。“声东击西,精锐突击,内外呼应,速战速决……此等战法,绝非乌合之众能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这个从王仙芝阴影下走出来的“冲天大将军”。
“传令,”宋威对幕僚道,“加快剿灭王仙芝残部,务求全功。同时,命青州兵马加强戒备,尤其是南部边境。派人密切监视曹州、濮州黄巢部动向,搜集其兵力、粮草、将领详情。这黄巢……恐怕比王仙芝更难缠。”
而在更广阔的民间,在那些饱受赋税、灾荒、兵役之苦的村庄市井,宛亭之战的消息则以另一种更加朴素、也更具冲击力的方式传播着。
“听说了吗?曹州那边的黄大将军,带兵把郓州的宛亭镇给端了!一夜工夫,官军全完蛋了!”
“真的假的?宛亭那可是大镇,有重兵把守!”
“千真万确!我表舅家的货郎从那边逃回来,亲眼所见!说是黄大将军的兵,军纪可严了,进城不抢百姓,还开仓放粮!”
“放粮?给咱们穷人?”
“那可不!专给没饭吃的!告示都贴了,叫什么‘均平富,等贵贱’!”
“……这黄大将军,莫非真是老天爷派来救咱穷人的?”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田间地头、茶棚酒肆悄悄流传。对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苦百姓而言,“开仓放粮”、“不抢百姓”这些字眼,比任何华丽的檄文都更有吸引力。尽管多数人仍持观望和怀疑态度,但“黄巢”和“大齐”这两个名字,已不再是遥远而模糊的“反贼”符号,开始与一种具体的、或许能带来改变的微弱希望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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