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江淮,暑气如蒸。白昼被无尽的烈日炙烤,大地龟裂,万物恹恹。然而,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天,酝酿已久的风暴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这不是江南惯有的缠绵梅雨,而是带着北方粗犷气息的雷暴雨。狂风呼啸,卷起漫天尘土与落叶,在空中狂乱地舞蹈。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仿佛伸手可及,其间电蛇狂舞,撕裂黑暗,紧随其后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将整个夜空照得惨白如昼。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激起万千水花,汇成湍急的溪流,冲刷着这座近未来都市钢筋水泥的森林。空气被雨水反复洗刷,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与臭氧的微涩,形成一种混沌而充满张力的末世美感。在这片狂暴的自然交响中,唯有文枢阁地下修复室的琉璃油灯,以其恒定不变的温暖光晕,坚守着一方宁静的孤岛,仿佛风暴的中心,反而最为平和。
修复室内,季雅正对着《文脉图》的镜面,眉头紧锁。图上代表褚胤节点的金色光点,正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的星辰,光芒忽明忽灭,轨迹混乱不堪。温馨则闭目凝神,玉尺平放于膝,尺身上的“天澈”与“天绘”光晕已完全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为深邃的银灰色流光,如同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经纬,正在悄然编织着未知的图景。李宁静坐窗边,掌心“守”字铜印的温度已被他精准控制在最适宜的范围,赤红色的“烛照·明绘”火苗安静地燃烧着,但火苗的形态已不再是单纯的火焰,其边缘开始呈现出类似围棋黑白子交错分布的奇异纹理,预示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蜕变正在酝酿。
“不对劲,”季雅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褚胤节点的能量波动……不仅仅是‘惑’,其中还夹杂着‘乱’与‘锢’的残余,甚至……有‘焚’的预兆!司命这次的手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复杂、狠毒!”
温馨闻言,缓缓睁开眼,玉尺上的银灰色流光也随之收敛。“我能感觉到,”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那是一种……秩序被彻底颠覆的痛苦。就像一盘完美的棋局,被强行打乱,棋子被赋予了错误的规则,每一步都通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李宁霍然起身,铜印在他掌心微微震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备弈。”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棋盘上落下的决胜之子,敲定了最终的行动方案。
接下来的日子,文枢阁的气氛变得空前紧张而专注。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对手不是简单的“惑”或“滞”,而是要将一种代表着华夏文明最高智慧结晶之一的“弈道”,从根源上彻底否定、扭曲、焚毁!
季雅一头扎进了故纸堆与虚拟数据库之中。她的目标,是彻底解析“棋圣”褚胤的一生。褚胤,南朝宋棋手,出身吴郡名门,天资卓绝,棋风飘逸灵动,尤擅“镇神头”等精妙杀招,被誉为“弈中天授”,其生平事迹散见于《南齐书》《南史》及诸多笔记小说。季雅的工作,便是将这些零散的记载串联起来,构建出一个完整的、立体的褚胤形象。她不仅要研究他的棋谱,更要探究他作为一个“士”的内心世界。在那个门阀林立、玄佛合流的动荡时代,一个棋手,尤其是像褚胤这样才华横溢的棋手,他的身份认同是什么?他的社会责任又是什么?司命的“棋劫之妄”,必然会抓住这些痛点,无限放大。
她很快便发现了褚胤的“阿喀琉斯之踵”。史载,褚胤卷入了一场**,其父褚荣期因叛乱被杀,褚胤作为其亲子,按律当连坐伏诛。幸得当时的大臣何尚之极力营救,称“胤弈棋之妙,远超古人,杀之可惜”,方得以免死,但终生不得为官。这段经历,成为了褚胤一生的污点与心结。司命的陷阱,极有可能就设置在这里。它会将褚胤的“棋道”与“仕途”对立起来,质问他:既然你的棋艺如此高超,为何不能像其他士人一样,投身仕途,建功立业?反而要以“弈”为业,沉迷于方寸之间的胜负,最终落得个“玩物丧志”“逃避责任”的骂名?它还会进一步扭曲他的棋道精神,将其“飘逸灵动”的风格污蔑为“华而不实”“投机取巧”,将其“镇神头”等杀招解读为“诡诈阴险”“不择手段”,最终将其塑造成一个“因棋废道”“因艺害身”的典型,用以佐证“百无一用是书生”“艺术误国”的歪理邪说。
季雅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整理成一份详尽的《“棋劫之妄”应答预案》,其中不仅分析了褚胤可能面临的种种诘问,更从历史、哲学、社会等多个维度,论证了围棋作为一种思维训练、一种精神修养、一种文化载体的独特价值。她指出,围棋的精髓不在于胜负,而在于“弈道”本身,在于对“大局观”“计算力”“创造力”“心理素质”的综合锤炼。这四种品质,恰恰是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领域的杰出人才所必备的。褚胤的悲剧,不在于他选择了围棋,而在于那个时代无法给予他一个能将个人才华与社会责任完美结合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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