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市的十二月,朔风裹挟着汉水与长江的寒雾,将古城浸透在铅灰色的混沌里。江风如诉,低吟着历史的沧桑,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凝固的砚台,吞噬最后一丝天光,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闷。文枢阁地下一层的古籍修复室内,恒温系统徒劳地对抗着地底渗出的、源自历史深处的阴冷。空气里,旧纸张的霉味、新墨的松烟香与烘干草药的苦涩气息交织,形成一种沉静而压抑的氛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唯有角落那盏长明灯,倔强地燃烧着微弱的光晕,映照着案几上徐徐展开的宋代摹本《西园雅集图》。
修复室的门轴发出陈旧的呻吟,季雅推门而入时,带进一丝走廊里漏下的冷光。她金丝眼镜的镜片沾着细密的水汽,像是刚从外面湿冷的空气中闯进来。案几上的《西园雅集图》被她轻轻展开,绢本的触感带着岁月的凉意,指尖抚过苏轼的面容,能清晰感觉到画师运笔时留下的细微顿挫——那是历经宦海沉浮后,依然试图在纸上留住的一丝从容。长明灯的火焰在她走近时微微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专注,仿佛要将画中每一道墨痕都刻进记忆里。温馨抱着一摞古籍跟在后面,发梢还沾着图书馆的灰尘,她凑近观察画中苏辙的衣袂,轻声说:“这摹本的设色比故宫藏的那卷更淡些,倒像隔着一层江南的烟雨看过去。”李宁最后走进来,反手带上门,金属门锁扣合的轻响惊动了灯焰,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目光落在苏轼那抹被洇湿的笑意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三人的影子在灯下交叠,与画中群贤的影子遥遥相对,空气里的霉味似乎更重了。
画卷徐徐铺展,绢本之上,墨色淋漓,勾勒出北宋元丰年间,苏轼与其门生故友在驸马都尉王诜的西园之中,饮酒赋诗、谈禅论道的场景。画中人物神态各异,苏轼居中持杯,一手捋须,目光如江海奔流,深邃而旷达,仿佛胸中自有丘壑;他的身旁,是黄庭坚的兀傲、米芾的癫狂、秦观的儒雅……一时间,北宋文坛的璀璨群星,仿佛都在这方寸画卷中复活,散发着那个时代独有的风流与雅致。然而,这幅本该充满文人雅趣的画卷,此刻却让三人的心情愈发沉重。那画中苏轼的笑容,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如同被江雾打湿的墨迹,模糊不清,恰似三人此刻沉甸甸的心绪。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季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历史尘埃,指尖拂过画中苏轼饱经风霜却依旧豪迈的面容,“《文脉图》最新扫描显示,黄州赤壁(今湖北黄冈)的文脉节点近期出现异常高频的能量波动,源头直指‘东坡居士’的虚影节点。波动的核心属性……是‘惑’与‘悲’的交织,伴有强烈的‘旷’之碎片逸散迹象,情况比预想的更为棘手。”
她调出悬浮在半空中的《文脉图》镜像,一个代表黄州的金色光点正在剧烈闪烁,其周围延伸出的数条灰色丝线如同中毒的血管,其中一条最为粗壮,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着代表“东坡居士”的次级节点。节点本身的光芒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忽明忽暗的青灰色,仿佛一颗即将被墨汁吞噬的星辰。“司命的‘惑’之力正在大规模渗透,且手法更为阴毒。他利用的,是苏轼一生宦海沉浮,多次被贬,却始终不改其乐观旷达的天性,以及他在乌台诗案中险些丧命的历史背景。他想把苏轼塑造成一个因过度‘悲’而消极避世、或因政治迫害而愤世嫉俗的失意文人,以此污染‘旷达’与‘超脱’的文脉碎片,让这份华夏文明的瑰宝蒙尘。”
季雅的声音在密闭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三人心中不同的涟漪。她调出《文脉图》的全息投影,金色光点与灰色丝线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诡异的网,黄州节点的位置正不断渗出黑气,如同伤口溃烂。镜像图的边缘,一行小字标注着能量波动的频率:“每秒七次脉冲,峰值已达临界值。”李宁盯着那条粗壮的灰色丝线,它像一条毒蛇缠在青灰色的星辰上,每一次收紧,星辰的光就黯淡一分。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守印之人,当护文脉如护心”,此刻那颗星辰的挣扎,仿佛就是文脉在泣血。温馨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古籍封面上划过,那本《东坡乐府》的扉页上,有她去年在杭州西湖边抄录的“欲把西湖比西子”,墨迹还未干透,此刻却觉得字迹都在颤抖。季雅关闭投影,镜片上的水汽凝结成珠,滑落时像一滴迟来的泪:“司命选在这里动手,因为黄州是东坡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旷达’二字的炼狱场。”
温馨闭上眼,心神沉入“衡”字玉尺青光。玉尺仿佛一面澄澈的古镜,映照出遥远黄州赤壁上空的景象:冬日的长江水势平缓,两岸赤壁峭立,草木凋零,一片萧瑟。然而,在象征着东坡居士精神家园的赤壁矶头,却盘旋着一团浓郁的黑气。那黑气并非纯粹的墨色,而是混杂着无数破碎的书卷、断裂的毛笔、以及被浊气扭曲的贬谪文书,它们如同被投入染缸的废纸,污浊不堪。浊气中,隐约可见一个由这些残骸拼凑而成的巨大文吏虚影,虚影手中高擎着一柄由墨汁凝结而成的、滴着黑色泪珠的判官笔,笔尖所指,正是赤壁矶头那团被浊气包裹的、微弱的金色光点——苏轼的文脉碎片,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点光明也彻底抹杀。镜中的赤壁矶头并非实景,而是由无数记忆碎片拼凑而成:冬江的水纹是苏轼《赤壁赋》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回响,峭壁的裂痕里嵌着“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可这一切都被那团墨色浊气搅碎了。浊气中,破碎的书卷上还能辨认出“乌台诗案”的字样,断笔的笔杆上刻着“翰林学士”的官职,扭曲的贬谪文书像一条条黑色的蛇,吐着信子啃噬着那点微弱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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