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秋意,总带着一股湿漉漉的、不肯轻易散去的缠绵。珠江的水,不像黄河那般奔腾咆哮,也不似长江那样浩浩汤汤,它只是缓缓地、固执地流淌着,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往事。江风裹挟着咸腥的潮气与泥土的芬芳,一阵阵撞在虎门炮台的古老残垣上,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是历史的回响。那些饱经战火的青苔,早已习惯了岁月的侵蚀,在炮台的弹孔与缝隙间,顽强地钻出深绿近黑的芽孢,每一片舒展的叶脉,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历史伤口,记录着曾经的炮火与硝烟。李宁静静地站在这片土地上,脚下是粗糙的、被无数脚步磨砺过的青石板,每一块都似乎还残留着前人的体温与汗水。他微微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胸前那枚“守”字铜印。这枚家传的印信,此刻的温度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烫,仿佛一颗沉寂的心脏,在他的掌心之下有力地搏动着。一股股暖金色的光晕,不受控制地从印身弥漫开来,在他的掌心下汇聚、翻涌,像是在感应着千里之外,某个尚未平息的、执拗的灵魂。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江面,投向远处江对岸那座饱经风霜的威远炮台。炮台的轮廓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却依旧倔强地指向灰蓝色的天空,像一尊尊沉默的巨人,用无声的语言,宣告着一段永不屈服的过往。那是林则徐的脊梁,是中华民族在危难之际,不肯弯折的骨气。
“时空锚点紊乱指数,十一点二。”季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幅巨大的《文脉图》,平板的屏幕上,幽蓝色的光芒映得她白皙的侧脸和眼尾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显然是昨夜研究至深夜。“司命把这里,彻底改写成了‘鸦片战争的导火索’。”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迅速划过,调出一份三维动态投影。下一秒,虎门销烟池那庄严的景象便呈现在三人面前,但画面却令人心悸——池水被渲染成了令人作呕的墨黑色,池边那些象征着百姓爱戴的官员与百姓的塑像,全都无一例外地歪着脖子,脸上被强行刻画出嘲讽与麻木的笑意。“你看,”季雅的声音更低了,指尖点在那些扭曲的人脸上,“他们把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硬生生改成了‘自断生路的愚行’;把百姓发自内心的‘林大人恩德’,涂抹成了‘被政客蒙蔽的盲目狂欢’。历史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们用‘结果’来反向污染‘初心’。”
温馨踩着脚下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一步步走了过来。她怀里的“鸣”字金铃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撞在“衡”字玉尺上,发出一连串清越而富有节奏感的脆响。这玉尺是温雅留下的遗物,青白玉的质地温润通透,上面精雕细琢的缠枝莲纹仿佛还带着温雅的气息。此刻,玉尺正散发出一圈圈淡青色的柔和光晕,像一层无形的屏障,默默安抚着这片因时空扭曲而躁动不安的空气。“姐姐的‘仁’字玉璧,昨夜一直发烫。”她停下脚步,侧过脸,几缕被江风吹起的发梢上,沾着细小的沙粒,“它在告诉我,林将军的‘刚正’,是被‘最终的结局’给压垮了。后世的人们,只看到了他禁烟之后,那场席卷而来的鸦片战争,只看到了战败的屈辱,却选择性遗忘了他在虎门海滩上,带领军民焚烧鸦片整整二十三个日夜的决绝;遗忘了那些百姓跪在销烟池边,流着泪喊‘林大人’的感念;更遗忘了他在冰冷狱中,用颤抖的手写下的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远处,一艘轮渡拉响了悠长的汽笛,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混合着江风里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鸦片苦味——那是司命刻意留下的“线索”,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在这段历史最深的伤口上。李宁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铜印,暖流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皮肤,驱散着那份刺骨的寒意。“司命的目标,是把‘刚正’这个概念,从根上彻底掰断。”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不仅要抹杀林则徐的功绩,更要让他成为一个笑柄。让后人一提起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民族英雄,而是‘一个因固执己见而引发国家灾难的罪人’。”
话音未落,销烟池中央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扭曲。空气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铁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滋滋”声。黑色的雾气,如同被煮沸的墨汁,从虚空中汹涌而出,翻涌、盘旋,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渐渐清晰,身着一套石青色的官服,补服上,一只展翅欲飞的“云鹤”绣纹精致而威严。他腰间挂着一块温润的翡翠带钩,然而,那张脸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揉皱的纸,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瞳孔里,燃烧着两团不甘与怨毒的黑火。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青铜烟枪,枪身上,用利器刻着一个扭曲狰狞的“烟”字。随着他身体的微动,一股股黑色的浊气便从烟枪的枪口丝丝缕缕地漏了出来,像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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