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348次高铁像条绷直的银线,切割开华北平原铺满碎金的秋光。轨道与钢轨的撞击声里,藏着远处村庄的犬吠,像被风揉碎的布片。李宁倚着车窗,指腹反复蹭过怀里铁皮盒的边缘——盒身是温雅生前选的深棕牛皮,边角磨得发亮,里面躺着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合影(温雅站在文枢阁门口,穿月白棉麻衫,油纸伞斜斜撑着,笑眼弯成新月)、半块从岳飞残魂手里接过的诗稿(纸页焦脆,墨痕里还凝着当年的血气),以及杭州小学孩子们画的“岳爷爷打金兵”(蜡笔涂的重重叠叠的光,岳飞的枪尖挑着金兵的头盔,背景是燃着火的帅旗)。
“还有三十八分钟到曲阜。”季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点惯有的沉静。她膝头摊着平板,《文脉图》的蓝光映得眼尾泛着琥珀色的光,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勾勒出曲阜老城区的脉络:“定位显示,文天祥的碎片波动集中在孔庙西北角的老巷,能量场被‘浊气’裹成了发臭的茧——刚才在德风堂碰铜牌时,我指尖麻到现在,像触了电。”她晃了晃手里的“传”字玉佩,羊脂玉上的缠枝莲纹沾着细汗,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
温馨正低头摩挲腿上的“鸣”字金铃。这枚青铜铃铛是温雅临终前塞给她的,铃身刻着缠枝莲,纹路里藏着温雅的气息。此刻铃身却在微微发烫,像揣了颗刚晒过太阳的鹅卵石。她指尖刚碰到铃钮,一阵刺痛窜上来,从指腹钻进骨髓:“雅姐的‘仁’字玉璧……在发光。”她掀开背包拉链,取出青白玉璧——玉身浮起淡金色的光纹,像春水里摆尾的游鱼,又像文天祥诗里的“江上往来人”。“它在和文丞相的‘正气’共振。”温馨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玉璧上的光,“雅姐说过,玉璧是‘通心’的,能听见历史人物的‘念’。”
李宁把铁皮盒抱得更紧。盒盖的缝隙里,漏出温雅照片的一角——她笑得太暖,像济南老家庙会上的糖画师傅,举着刚做好的凤凰糖画,糖稀在阳光下闪着金红的光。他想起去年冬天,温雅躺在病床上,攥着他的手说:“小宁,我们守的不是文脉,是‘记得’。有人记得,他们就没死。”那时候窗外的雪下得很大,温雅的呼吸像片落在他手背上的雪花,轻得让人害怕。
出站口的风裹着糖画的甜香撞过来,温馨深吸一口气,鼻尖泛起湿润的水汽——和济南庙会上的糖稀味一模一样。她跟着李宁挤出人群,看见街角老槐树下立着块褪色的木牌,“德风堂”三个字用松烟墨写着,笔锋里带着股旧文人的倔强,像根没被岁月压弯的狼毫。
德风堂的门环是青铜狮子首,叩下去发出闷哑的嗡鸣,像古寺里晨钟撞在老槐树上。开门的是个留山羊胡的老头,穿月白对襟褂,裤脚沾着泥点,手里盘着对油亮的核桃,核桃壳上的纹路里藏着几十年的光阴。见他们盯着墙角铜牌看,老头眯眼笑出满脸褶子:“三位是来拜文丞相的?这牌是前清的老物件,五十年前埋在地下修下水道,去年才刨出来——我活了七十岁,从没见它发热过。”
铜牌巴掌大,刻着“正气坊”三字,边缘爬满绿锈,像老人手背的老年斑,又像岁月啃出来的齿痕。季雅戴上白手套,指尖刚碰到锈迹,铜牌突然烫得惊人,像握了块刚从灶上拿下来的砖。她倒抽一口冷气,指尖腾起的青光像把小刀,慢慢剥开锈层——底下露出八个蝇头小楷,笔锋里带着金石气,像用指甲刻进去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怪事。”老头把核桃搁在柜上,瓷碗里的茉莉花茶飘起热气,模糊了他的脸,“莫不是文丞相显灵了?我家祖上三代守这店,就盼着哪天能见着丞相的魂。”
李宁已摸出“守”字铜印。这枚印章是李家家传的,印身刻着“守”字,笔画里藏着李宁爷爷的体温。暖金色的光裹住铜牌,锈屑簌簌落地,像下了场细小的金雨,露出背面一行更小的字,是用指甲刻的:“至元二十年正月,文天祥就义于此地下三尺。”空气骤然阴冷,像有人往屋里扔了块冰,连老头的核桃都停了转动。
“下去。”李宁将铜印收进怀里,率先踩上铜牌旁的青石板。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声,像有人在地底叹气,又像零丁洋的浪拍在船舷上,带着咸咸的海腥味。
季雅举着《文脉图》在前引路。光束扫过之处,潮湿的石壁显露出暗红色的刻痕——是被浊气污染的《正气歌》:“时穷节乃见”成了“时穷节乃灭”,“留取丹心照汗青”成了“留取丹心喂狗粮”,每一个字都像被撕烂的伤口,淌着黑色的脓水,脓水里还泡着细小的冤魂,哭嚎着“丞相,别走”。
“他们在篡改‘信念文本’。”季雅的声音发紧,指尖掐着“传”字玉佩,玉佩上的缠枝莲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把‘正气’改成‘无用’,把‘殉国’改成‘愚蠢’,文丞相的文脉碎片正被这些歪理啃食——就像白蚁蛀空老房子的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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