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的晨雾是有生命的。
它从伊阙峡谷的褶皱里漫出来时,还只是淡青色的烟缕,裹着伏牛山松针的清苦与伊河水的湿润,沿着河道蜿蜒流淌。雾气中悬浮着亿万个微小的水珠,每个水珠都折射着天空的灰蓝色,像无数颗散落的珍珠。等漫到陈理脚边,已凝成半透明的纱,沾在他锃亮的牛津鞋尖,洇出细小的水痕。雾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芦苇香,混着河底淤泥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鱼腥味——那是昨夜暴雨过后,河底沉积的腐殖质被冲刷上来,在阳光下发酵的气息。像块被泡软的陈皮,带着岁月的陈旧与生机。
他站在岸边青石板上,石板表面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倒映着天空的灰色。指尖反复摩挲腰间的青铜符牌——那是析理使的信物,刻着密密麻麻的理性公式与神经突触模型,每一个符文都经过精密计算,象征着人类思维的最优路径。边缘因常年握持磨出了温润的包浆,像块被岁月盘过的古玉,泛着幽冷的光。符牌的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情感即谬误,那是司命亲手为他烙上的信念。
身后,四个穿白大褂的队员正将最后一台情绪量化仪搬上木船。仪器表面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棱角处贴着防腐蚀的橡胶垫,屏幕上跳动的蓝色波形,像极了庄子残魂逐渐消散的轮廓。领队的年轻队员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声音里带着宗教式的狂热,额角渗出细汗:陈博士,逍遥算法已校准至99.7%。只要启动程序,他的精神力会凝结成最纯净的数据矩阵,再也不会有这种反逻辑的情绪污染文脉。
年轻队员名叫林深,是陈理亲自挑选的得意门生。他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数学天赋,十八岁就拿到了清华数学系的博士学位。加入断文会后,他将全部热情投入到情感量化的研究中,坚信只有用数学公式才能解构人类最复杂的情感。此刻,他的手指在仪器面板上飞快地操作着,每一个参数调整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陈理嘴角扯出冷笑,抬眼望向对岸的文枢阁。晨雾里,那座飞檐斗拱的古建筑像座漂浮的岛屿,黛瓦上凝着露珠,每一滴露珠都折射着不同的色彩。檐角铜铃隐约传来的清响,被他听成是守护者的丧钟——那是文脉在哀嚎,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消亡而哭泣。很快,他说,指节叩了叩符牌,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等李宁他们来,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信仰碎在洛水里——庄子的逍遥,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的童话。
他的思绪飘回十年前。
那时他还是清华心理学系的研究生,在实验室里盯着脑电波图谱发呆。屏幕上跳动的α波、β波,像极了他混乱的内心。实验室的空调总是开得很足,但他总觉得冷,尤其是深夜时分,那种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让他无法入眠。情感是进化的冗余。导师的话犹在耳畔,老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锐利,当人类能精准计算每一步行动的收益时,痛苦、喜悦、感动,这些原始情绪就该被淘汰。看看现在的世界,因为情感失控引发的悲剧还少吗?
导师的话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毕业后,他放弃了人人羡慕的高薪工作,加入了断文会。在地下指挥部见过司命——那个永远穿着墨色中山装、眼尾有蛇形纹身的男人。司命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上标注着世界各地的情感热点——那些因为集体情绪失控而引发灾难的地方。
司命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封皮上印着情感失控案例集:为情所困的程序员写出致命病毒,导致半个城市的电网瘫痪;因爱生恨的主妇纵火烧宅,连带烧死了邻居家三个孩子;抑郁症患者在网络暴力中选择自杀,遗书里写着如果我能像机器人一样没有情绪,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每一个案例都详细记录着受害者的生平、情绪波动的曲线图,以及最终造成的损失。
情感是文明的病毒。司命的声音像蛇信子划过耳膜,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我们要做的,是用理性为人类接种疫苗。
从那天起,陈理成了析理使。他坚信,唯有剥离情感,世界才能真正和平。他开始疯狂地研究情感的数学模型,试图找到一种方法,能够精确地测量、预测,最终消除那些的情绪。
陈博士,仪器预热完成。队员的呼唤拉回他的思绪。林深推了推眼镜,递给他一份最新的数据报告:博士,根据昨天的测试,情感剥离成功率已经达到98.3%,剩下的1.7%误差主要来自于个体差异。
陈理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图表和数据。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个被的案例,每一个百分比的提升都让他感到欣慰。蛇形纹身在锁骨处蜿蜒,像条冻僵的毒蛇——那是司命亲手烙下的印记,象征以理性为刃,斩断情感枷锁。纹身的位置很隐蔽,平时被衬衫遮住,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蛇形图案下藏着怎样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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