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李大学的秋总裹着层黏腻的暖,像晒了整夏的棉被捂在巷子里。九月的风卷着银杏叶撞在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碎成金箔似的碎片,飘进古籍室的窗缝时,带着晒透的草木香。李宁抱着星枢扇残片站在台阶下,指尖扣着扇骨的湘妃竹纹路——那是苏砚最后一次握它的姿势,指节压出的浅痕还凝着半干的血渍,像片凝固的枫叶。残片上的星图用金粉描摹,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得近乎透明的光,每一粒金粉都像要从竹片上跳下来,落进他掌心的纹路里。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苏砚临终前攥他手腕时的温度,像块暖玉,又像团将熄的火。苏砚的手很粗糙,像常年握笔的文人,指腹有厚厚的茧,却在最后时刻那么用力地攥着他,仿佛要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传递过来。李宁能感觉到,那不只是力气,更是一种使命的交接,一种文脉守护者的责任传递。
季雅踩着青石板走过来时,月白丝绢裹着的《文脉图》正贴着她心口起伏。丝绢是奶奶当年绣的,针脚细得能穿进月光,此刻随着她的呼吸,丝绢下的星图慢慢舒展,乌江竹影在季雅瞳孔里晃成流动的水纹——那是家族血脉觉醒的征兆,比任何仪器都敏锐。她伸手拂过李宁肩头的银杏叶,指尖沾到叶尖的晨露,凉意顺着指缝窜进血脉,与《文脉图》的温热形成奇妙的碰撞。这碰撞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奶奶教她认星图的情形,奶奶说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季雅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懂了,那些星星,那些古籍,那些文脉,都是需要有人守护的。古籍室的气……她驻足,指尖轻轻碰了碰李宁手里的残片,像被人揉皱的纸,边角还滴着墨。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在跟李宁分享一个秘密。
温雅的牛皮工具箱碾过地上的银杏叶,发出细碎的声。箱身刻着的金石修复四个暗纹,是爷爷当年用篆刻刀一笔一刀剜进去的,如今沾着点苏州修复古籍时带的泥渍——那是去年冬天他们去寒山寺修复唐代经卷时蹭的。她腰间的字玉尺绷着红绳,玉质被体温焐得温热,青光透过衣料渗出来,在她小腿边笼了层薄纱。温馨说后山有浊气。她抬头望着老榆木门楣上的文史馆匾额,匾额上的铜绿被风刮下来,落在她肩头,像……像去年在博物院遇到的腐木气息,是那种泡在水里几十年,连霉菌都不愿长的死气。温雅对这种气息很敏感,那是文物受到严重污染时的味道,就像人得了重病时的气息,让人心疼又无奈。她想起去年修复那批唐代经卷时,也是这种味道,爷爷花了整整三个月才把那些经卷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温馨晃着字金铃跑过来,银线缠在腕间,铃身的字沾了晨露,每晃一下都发出细弱的嗡鸣。她的发梢沾着片银杏叶,叶尖还凝着露,滴在金铃上,发出的一声:不是腐木……是哭。我在巷口就听见了,像老书被撕页子的声音,又像有人闷在被子里喊。她的话音刚落,古籍室的门一声开了条缝,飘出股混合着烧糊纸、烂木头和阴寒的气息,像浸了水的霉棉花塞进鼻腔。那气味钻进衣领,李宁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文脉若断,必有异香先至。这句话爷爷说过很多次,每次说起都神情严肃,像在预告什么重要的时刻。现在,这个时刻似乎真的来了。
王大爷倚在门框上,背驼得像株被雷劈过的向日葵。他的灰布衫洗得发白,领口还沾着星点墨渍——那是昨天抄《宁李城文脉志》时蹭的,墨汁渗进布料,洗了七遍仍有淡淡的黑。手里攥着的《唐诗选》是蓝布面,边角磨出了毛边,书角夹着半张桂花糖纸,糖渍已经发黑,像块凝固的污渍。看见李宁,老人浑浊的眼睛先亮了亮,虹膜里的浑浊物随泪水晃动,随即又暗下去,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小李……雅丫头……善本室……被人动了。王大爷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那是担心,是害怕,更是一种无力感。他觉得自己老了,守护不了这些珍贵的东西了。
季雅扶住他的胳膊,指尖碰到他袖口的墨渍,想起去年冬天王大爷给她煮的姜茶,糖放得太多,甜得发腻,却暖了她在古籍室守夜的寒夜:王爷爷,您别急,慢慢说。季雅的声音很温柔,像春天的阳光,试图温暖老人冰冷的心。
王大爷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弓成虾米,手里的《唐诗选》地掉在地上。李宁弯腰去捡,书页散开来,夹着的桂花糖纸飘到脚边——那是陈墨生老师当年给王大爷的,糖纸上还留着陈老师的钢笔字:老王,这糖是苏州带的,甜而不腻,像文脉的味道。老人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糖纸,指甲缝里还沾着抄书时蹭的墨,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四七年闹饥荒,老陈把自己的粮票换了两本宋版书,说文脉是根,根断了,人就活成飘蓬。后来日本人要烧图书馆,他抱着善本躲在后山洞里,书皮都磨破了,沾着山泥……现在……他突然抓住李宁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残卷被偷了!《文脉志》里的文津钥!那是连接文津阁的钥匙啊!老人的唾沫星子溅在李宁手背上,带着股陈年老墨的苦香,老陈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等你们这些孩子长大,钥匙……钥匙要交给守印的人……王大爷的眼泪滴在李宁手背上,滚烫得像要烙下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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