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还未啼第一声,王允便已醒了。
他躺在冰凉的木床上,双眼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耳中却听不到寻常清晨的鸟鸣,只反复回响着昨夜与士孙瑞、黄琬等人敲定的细节
——甲士藏在何处最不易察觉?
何时摔杯为号最妥当?
若董卓带的护卫太多,该如何分散注意力?
指尖掐着被角,竟不知不觉攥出了几道深痕。
“老爷,您醒了?”
贴身老仆王福端着铜盆进来,见他睁着眼出神,轻声问道,“水已备好,要不要现在洗漱?”
王允“嗯”了一声,起身时动作有些急,带得床板“吱呀”响了一声。
他今年已近六旬,鬓角早染了霜白,平日里起身总要缓一缓,可今日不同。
铜镜里映出的人眼窝深陷,眼下泛着青黑,却偏有一簇火在眼底烧着,亮得惊人。
“去看看宴会厅。”
王允一边由着王福伺候着束发,一边吩咐道,“让下人把该摆的都摆上,莫要出半分差错。”
等他换了身簇新的锦袍,踩着晨露走到宴会厅时,天刚蒙蒙亮。
厅里已站了几个仆人,正踮着脚往梁柱上挂灯笼,见他进来,都忙停了手行礼。
王允摆摆手,径直走到厅中央站定,目光一寸寸扫过去——
长案摆得是否齐整?
酒樽够不够数?
墙角的烛台会不会挡着甲士进出的路?
他绕着厅走了一圈,忽然停在东边的柱子旁,皱眉道:“这柱子旁的案几往挪半尺,挡事。”
仆人忙应着去搬,王允却没挪步,眼睛闭了闭,竟在心里模拟起晚上的情景来:董卓该坐哪个位置?
吕布要站在他身侧还是对面?
自己何时敬酒最合适?
摔杯之后,甲士从哪几个方向冲出来最快?
“老爷,您早饭还没吃呢。”
王福端着食盒进来,见他对着柱子发呆,忍不住劝道,“垫垫肚子,不然熬不住。”
王允摆摆手,心思根本没在吃饭上,只指着厅门内侧:“晚上董卓进来,让下人把厅门掩上一半,留条缝就行——既显得恭敬,又不让外面的护卫看得太清楚。”
他顿了顿,又补充,“酒要温得刚好,太烫了他会恼,太凉了又显得不用心。”
就这么一会儿改改这里,一会儿想想那里,又让仆人模拟了几遍甲士冲出来的路线,不知不觉,日头竟已爬到了头顶。
王福来催了三回饭,他都只胡乱扒两口就又回了厅里。
直到天边染上晚霞,厅里的灯笼被点亮,暖黄的光映得梁柱上的雕花都清晰起来,他才觉得腿有些麻,扶着案几歇了歇。
“老爷,外面来报,董太师到府门了。”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声音里带着些慌。
王允猛地直起身,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抬手理了理袍角,又摸了摸鬓发,确认没什么不妥,才深吸一口气:“知道了,我这就去迎。”
刚走到府门口,就见一队人马堵在了门前,为首的那辆马车格外惹眼
——车厢是用乌木做的,镶着金边,车轮碾在石板路上,“轱辘轱辘”响得沉。
车旁跟着不少护卫,个个挎着刀,眼神凶得像狼,而马车边还站着个年轻将领,一身银甲,眉眼冷峭,正是张绣。
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董卓穿着件紫袍,迈着肥重的步子下了车。
他身量本就壮,又养得极胖,走一步都像是地在颤,脸上的肉堆着,眯着眼扫了圈王允府的门庭,鼻孔里“嗯”了一声。
“太师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允忙抢上前,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贴到了膝盖。
董卓没伸手扶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粗得像磨盘:“王司徒客气了,老夫来迟了。”
说罢也不看王允,抬脚就往府里走,步子迈得急,竟像是怕晚了一步吃不上饭。
张绣紧随其后,经过王允身边时,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只是块路边的石头。
那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似的扎人,王允嘴角的笑僵了僵,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这辈子在朝为官,何时受过这等怠慢?
可他不能发作,只能硬生生把火气咽下去,在心里咬着牙骂:狂什么?等过了今晚,你们这对君臣,都得给老夫下地狱!
“太师里面请,宴席都备好了。”
王允忙又堆起笑,快步跟上去,落后董卓半步,一路引着往宴会厅走。
刚把董卓送进厅里,看着他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让仆人给他倒酒,王允正准备也跟着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是普通马蹄声,而是那种格外响亮、带着几分傲气的“哒哒”声,像是马蹄下踩着的不是石板,是人的心跳。
他猛地回头,就见街口奔来一匹马,红得像团火,四蹄翻飞,跑起来竟几乎不见扬尘,正是那匹天下闻名的赤兔马。
而马背上坐着的人,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穿百花战袍,正是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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